19世纪末，美国经济出现了爆炸式增长，路易斯安那州的传奇州长休伊·朗却质问道：“这是一片超级富足的过剩之地，可为何到处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家可归的人呢？”这位令罗斯福都忌惮三分的政治狂人，在奇袭、拳斗、谋杀、弹劾和大量口诛笔伐中，推出了一系列旨在解决贫困悖论的激进政策。时至今日，从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到2016年大选，美国暴露了自身积累已久的深层次问题：日益撕裂的国家、多元利益的掣肘、两党的互相攻讦。在这混乱无序的背后则是底层人民扫地出门，中产阶级美国梦碎。

作为超级富足的世界强国，美国在发达国家中的贫困率一直居高不下，形成了美式富足与贫困悖论共存的尴尬局面。这是何解？美国西北大学社会学教授莫妮卡·普拉萨德在著作《过剩之地：美式富足与贫困悖论》中，提出了政治经济学的“需求侧”理论。她以税收和金融为支点，以19世纪中期开始的美国农业利益促进运动为主线，生动且令人信服地论述了今日美国矛盾的历史根源。《过剩之地》甫一出版便斩获美国社会学协会最佳图书奖等六项大奖，莫妮卡本人也成为社会学界的一颗新星。近日，《过剩之地》中文版由世纪文景引进出版，为美式富足与贫困悖论提供了理论和现实解释，如何避开美国经验陷阱，对他国发展亦有现实参考价值。

自由放任的神话，政府干预的真相

对于美式贫困的常见解释是认为美国政府信奉自由放任主义，“弱”美国政府的神话如象征符号一般影响着人们对美国的认知。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过剩之地》开篇就直截了当地破除了人们对美国自由放任神话的迷思。

故事从美国FDA的巾帼英雄开始，当欧洲国家因宽松的消费管制而为某款药品付出惨重代价时，美国却因在政府干预背景下的个人英雄行动而躲过一劫，挽救了无数婴儿的生命。回溯历史，这并非特例。从19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的前30年，在反垄断、管制、税收和货币改革四个方面，美国的政府角色和强大干预力都甚于欧洲诸资本主义国家。

被忽略的历史，被忽视的农民

既然美国有强大的政府干预传统，为何贫困和不平等问题没有得到较好解决？对比同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欧洲诸国在高速发展50年的基础上较好协调了贫困和不平等问题，美国到底有何不同？莫妮卡·普拉萨德不满于过去对美国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各种主流解释，在她看来，它们都普遍忽略了一段重要历史和一个重要的利益集团——美国农民。

19世纪晚期，美国经历的是前所未有的爆炸式经济增长，其生产的初级原材料造成了世界范围内的经济不平衡，供大于求的局面加上金本位制的掣肘导致了令人沮丧的通货紧缩，最终，农业生产的极大提高反而伤害了农民自身的利益。

经济失败必然导向政治行动：欧洲诸国的主导性回应是贸易保护主义，相反，在美国，农业对价格不稳定性的关注先是转变为对生产过剩的关注，随后转变为对财富集中的关注。农场主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滋生出强烈的国家主义倾向，并与民粹主义国家行动者互动，最终导致美国走向了凯恩斯主义的消费国家而不是福利国家。

按揭凯恩斯主义兴起，过剩之地的贫困悖论

《过剩之地》的独特贡献就在于对这段历史和农业利益促进集团的详细追溯。莫妮卡·普拉萨德以深厚的财税学积累和对历史文献资料的梳理能力，为读者重现了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中期美国的社会政治经济面貌：促进农业利益的税收管制和金融管制，在政治狂人的“共享财富”实验、两党斗争的激烈交锋、农业利益集团的积极游说，以及大资本家的妥协周旋和舆论宣传中，确立了美国经济的消费导向。美国最终以“需求侧”经济与欧洲诸国的“供给侧”改革形成对比，最终走向了按揭凯恩斯主义的经济发展道路。

简单来说，按揭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模式让美国以信贷消费代替了欧洲国家采用的福利国家政策。这一模式为美国带来了战后的高速经济增长，然而也埋下了危险的种子。无论是住房还是教育都依赖于信贷消费，因各种原因被排斥在信贷体系之外的美国人就成了美式富足下悲惨的贫困人口。在《过剩之地》中，莫妮卡·普拉萨德试图让人们警醒，以信贷和消费为主要动力的经济发展模式存在长远弊端，希望重视福利国家在稳定经济方面的重要作用。

对中国读者来说，普拉萨德的结论与立场或许仍有待接受更多争论和检验，更重要的是，这一著述点出了美国政治经济动态变化的特征，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并非某些一成不变的利益集团代言人。在不同历史时期，因应各种不同的经济社会问题，他们各自都会改换立场，争取不同选民的支持。在此过程中，美国的政治经济发展会出现不同转向甚至转折。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在当前国内外局势下，《过剩之地》的出版可谓生逢其时，正如该书代译序中所言：“《过剩之地》讲述的是美国有为政府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以及讲述故事的方法，特别值得中国学人仔细品味。”

《过剩之地：美式富足与贫困悖论》

【美】莫妮卡·普拉萨德 著 余晖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