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特阿拉伯，财富与悲剧交织的本·拉丹家族被称为“吉达的肯尼迪家族”。

他们的家族企业沙特本·拉丹集团（Saudi Binladin Group）几乎承包了整个“现代化”沙特工程：修路建寺、营造宫殿、建设机场、打造城市……

但是，与“富可敌国”形成反差的是，家族成员却命途多舛：创始人穆罕默德死于飞机失事，接班儿子也“与父同命”；小儿子乌萨马更是让家族声名狼藉，他策划了震惊世界的“9·11”恐袭……如今，本·拉丹家族的其他兄弟、子嗣也正在被一场“反腐风暴”席卷，命运一落千丈。

路透社27日推出特别报道，采访了20多名本·拉丹家族企业的雇员、家族成员和朋友、政府官员、银行家和商人，讲述了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储走上政治前台后，本·拉丹商业帝国如何分崩离析的故事。现将路透社的报道编译如下：

戏剧性失宠

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王子成为沙特阿拉伯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后不久，他就把目光转向了沙特本·拉丹集团这个庞大帝国。

据6名知情人士透露，2015年，29岁的萨勒曼王子找到了这家家族建筑企业的董事长贝克尔·本·拉丹，并告诉后者，他想成为公司的合作伙伴。王子说，为应对油价下跌，政府将控制基础设施支出，公司也将减轻财务压力。

作为受王室青睐的建筑承包商的负责人，贝克尔·本·拉丹已习惯于听从王室的吩咐。但这些消息人士称，他对王子的做法感到犹豫。这位建筑大亨回答说，他需要时间咨询其他家族股东。

之后，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权势日盛——2017年6月，从副王储升任王储。他倡导经济改革，并瞄准了普遍存在的腐败问题。

相比之下，本·拉丹家族却在戏剧性失宠。

2017年11月，年轻王储掀起“反腐风暴”，200多名商人、王室成员和官员被捕，其中就包括本·拉丹家族三兄弟贝克尔、萨利赫和萨阿德以及公司高管。最终在2018年4月，他们在家族企业中所占的36.2%的股份全部被转让给政府。60多岁的贝克尔至今仍被拘留，尽管他未受到公开指控。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本·拉丹家族的失势暴露了穆罕默德王储计划建立现代经济过程中的矛盾。他支持私有化，希望给经济注入活力，但政府却横加插手沙特本·拉丹集团等公司事务。他着手反腐，但整个过程缺乏透明度。一名沙特商人说，本·拉丹家族的故事已成为“政府和私营部门之间信任崩溃的象征”。

不过，一名政府高级官员表示，2015年，穆罕默德王子并未寻求入股沙特本·拉丹集团。他补充说，在该公司面临财务困境和“大量监管和治理缺陷”后，是政府将其从崩溃中拯救出来。他说，沙特本·拉丹集团是“一个重要的沙特商业实体”。本·拉丹家族及其代表没有回应记者的置评请求。

清算开始

乌萨马·本·拉丹策划的“9·11”恐袭让本·拉丹家族麻烦缠身。不过，在贝克尔的操持打理下，本·拉丹家族从那场风暴中幸存下来。在阿卜杜拉国王当政的10年间（2005年—2015年），是本·拉丹商业帝国扩张的巅峰时期。然而，好景不长。2015年1月阿卜杜拉国王去世，王室对本·拉丹家族的清算就此开始。

沙特本·拉丹集团起于微末，1931年开始崛起，之后，凭借与历任在位者的良好关系，公司逐步兴旺。但是，与王室签订合同往往很不正式，有时就在喝咖啡时草草写在纸上。

“做生意的方式就是‘听天由命’。会面可能会被安排在上午11点，在办公室里，但后来又推迟到下午4点。最后，真正开始会谈却是在凌晨2点，地点变成了王宫。”在利雅得工作了8年的美国银行家托马斯·法洛斯说。

在阿卜杜拉国王在位的最后数月里，油价从最高时的每桶100美元跌至每桶60美元，沙特财政收入为之大幅缩水。到79岁的萨勒曼国王继位后，在经济繁荣期规划的项目渐渐成为负担，包括利雅得金融区、吉达机场和一座红海沿岸的经济城市。沙特本·拉丹集团获得了这些项目合同。

萨勒曼很快任命穆罕默德王子为副王储，在此之前，这位王子鲜为人知。不仅荣升副王储，穆罕默德还控制了重要的经济和国防部门。

一名西方前高级外交官透露，十几岁时，穆罕默德王子经常与时任利雅得省长的父亲参加会议，但并未给外界留下什么印象。但萨勒曼在这个男孩身上看到了他认定的宝贵品质。“聪明、豪放、了解当地人。”一位西方政策顾问说。其他王子出国了，但穆罕默德王子却留在国内，获得法律学位，并投资利雅得股市。这名西方前外交官说，萨勒曼成为国王后，在会见外国官员时，这位年轻王子有时也会在座，他会通过平板电脑（iPad）与父亲进行无声的交流。

穆罕默德王子具有改革意识和雄心壮志，他热衷于挑战现状。他提出精简政府，使经济多样化并削减成本，包括压缩建筑开支。两位消息人士称，新政府在2015年推出的首批举措之一就是下令对政府合同进行审查，重点对象是沙特本·拉丹集团承接的大型项目。

据7名知情人士透露，作为沙特发展资本市场努力的一部分，穆罕默德曾鼓励沙特本·拉丹集团在首次公开募股（IPO）中出售股份。不过，那名高级政府官员对此予以否认。

随后，在2015年9月，就在一年一度的麦加朝圣之前，属于沙特本·拉丹集团的一架起重机在麦加大清真寺扩建时垮塌，导致107人丧生。事后，政府追究公司责任，禁止其获得新的政府合同，并禁止其董事会成员和高管出国旅行。政府还以公司某些“缺陷”为由下令财政部审查其现有项目。

集团一名高管和一名知情人士说，起重机事故让政府借机对公司采取行动。这名高管表示，沙特本·拉丹集团不该对此事负责，因为工程由麦加地方当局监管。但那名政府高官反驳这一说法，称承包商监督工地是一种标准做法。他补充说，这起事件目前仍在审理中。

这名集团高管说，本·拉丹家族“挨了一巴掌，但逆来顺受”，“他们绝不会公开反对国王或王子，他们是忠诚的仆人”。

本·拉丹家族试图止损。贝克尔给兄弟萨利赫写了一封信，要把公司交给他，希望通过管理层“换血”来安抚政府。但这个计划没有奏效。随着政府资金枯竭，集团的财务状况也日趋恶化，数万名员工薪水发不出，结果引发骚乱。到2016年年中，集团大部分建筑工程停工，其中包括对穆罕默德王子改革计划至关重要的项目。

之后，本·拉丹家族再次试图缓和局面。一边从海外聘请数十名财务和管理专业人士，以期帮助公司与政府更好地沟通；一边公司将IPO重新提上日程，并主动“上缴”数十年来赚取的部分利润。于是，政府支付的款项开始到位，公司财务压力也得到缓解，双方关系似乎在好转。

但是，沙特经济在走向衰退，市场环境也在恶化，沙特本·拉丹集团的股票发行计划再次遇阻，这令政府十分恼火。一位参与公司重组工作的人士说：“沙特国王和副王储认为（本·拉丹家族）就像水蛭一样吸走沙特阿拉伯的血，却没有任何回报”，“他们失去了耐心”。

2017年6月，穆罕默德王子取代堂兄穆罕默德·本·纳伊夫成为法定继承人，权力进一步集中。穆罕默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能力对本·拉丹家族采取行动。

一夜变天

2017年11月4日晚，沙特政府在吉达逮捕了贝克尔·本·拉丹和其他200多名沙特精英，官员称这是打击腐败。数十名本·拉丹家族成员卷入其中，银行账户被冻结，出国旅行被禁止。在国外的家庭成员也被召回沙特。

对贝克尔来说，长达10个多月的拘留就此开始。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他和兄弟萨利赫、萨阿德被关押在利雅得的丽思卡尔顿酒店。

政府没有公开说明为何要拘留本·拉丹家族成员，以及其他卷入反腐运动的人。萨勒曼国王的说法是，“他们非法敛财，把自己的利益置于公共利益之上”。

消息人士称，本·拉丹兄弟在酒店里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关注。一名家庭成员说，他的一个弟弟告诉他，他从未被告知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也没有见过律师，审讯人员也很少去找他。他们被要求打开房间门，医生会定期来给他们检查身体。政府还聘请了一名公证人，以协助更改资产授权书。

据5名知情人士透露，今年1月底，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在押人员获释，但贝克尔至今仍被关押在利雅得，只能接受直系亲属的探视。他的兄弟现在吉达的家中，但保持低调。最喜欢社交的萨利赫平时和朋友一起玩纸牌游戏。据一家银行说，萨利赫的许多资产被剥夺，包括阿卜杜拉国王在吉达的一座宫殿，他一直在拜访银行寻求帮助。

4名消息人士称，作为一部分获释条件，政府还没收了萨利赫几个兄长的房产，包括贝克尔的一栋可以俯瞰红海的别墅。政府还没收了他们的私人飞机、现金、珠宝以及萨阿德收藏的豪车，价值达9000万美元。

真正的接管者

本·拉丹家族与政府达成和解的关键其实系于这家家族企业的命运安排。

沙特工商部的一份文件显示，4月23日，政府最终决定将沙特本·拉丹集团36.2%的股权（由贝克尔、萨利赫、萨阿德持有）转让给一家名为“Istidama 控股公司”的实体。两名与Istidama打过交道的人士表示，这家实体由财政部设立，专门存放涉腐企业和个人交付的与政府达成的“和解费”。因为不是上市公司，目前没有关于Istidama的公开文件。

沙特政府还成立了一个五人委员会来监督沙特本·拉丹集团的运营。其成员包括地产开发商Dar Al Arkan的前首席执行官、石油化工生产商沙特基础工业公司董事会成员、国家成立的技术公司“先进电子公司”的首席财务官以及本·拉丹家族的两名代表。工商部的文件还显示，沙特本·拉丹集团的其余三分之二资产仍由15名本·拉丹家族年轻的兄弟持有。

但是，几位消息人士解释说，这是政府象征性的表态。五人委员会成员也被认为是政府的代理人。“政府才是真正的接管者。”吉达的一位银行家说。

集团高管表示，家族失势后留下的“空位”由开发商Dar Al Arkan的前首席执行官哈坎（Harkan）填补。作为五人委员会主席，以及沙特本·拉丹集团的有效负责人，哈坎直接向王室和财政部长穆罕默德·阿尔—贾达安汇报工作。接手沙特本·拉丹集团后，哈坎今年4月为集团从财政部获得110亿里亚尔（30亿美元）贷款，他还和债权人（主要是当地银行）见面，向他们允诺集团的美好未来。

尽管获得这些保证，但公司的前景仍不确定。一些拟定的计划将被取消；集团旗下约537家公司将被拆分，公司也将改名，似乎要与本·拉丹家族划清界限。

另一个遗留问题是，政府对沙特本·拉丹集团的欠债。一名知情人士说，当本·拉丹家族的兄弟们被拘押在丽思卡尔顿时，“会计大军”开始梳理公司账目，试图确定政府对公司的负债情况。一名与本·拉丹家族关系密切的人估计，这一数字接近400亿美元。一名公司董事却认为没那么多。而那名高级政府官员的说法是，政府对公司没有负债，只是“几个政府机构之间存在一些争议款项问题，目前正在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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