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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酷青年:微信大V、说唱歌手,玩滑板、跳街舞,不赶牦牛不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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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于量 2018-09-21 14:10
摘要:“这里的年轻人远比你们想象中的酷。”

高原的太阳下山迟。晚7点,阳光洒在扎什伦布寺的金顶上,将这座矗立于日喀则市制高点的藏传佛教古刹映照得愈加庄严雄伟。

 

站在扎寺前的广场上,“藏三代”黄凯从背包里抽出了自己的滑板。

 

加速、转向、起跳、落地、找回平衡……有那么一瞬间,这位25岁的口腔科大夫似乎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一个干净利落的“Ollie(注:滑板运动中的一个花式动作)”引来路人的驻足与赞叹——其中还有几位披着袈裟的扎寺僧人。

 

“在格鲁派最重要的寺庙前玩滑板,这个场面在你们内地人看来或许很酷,但在我们看来,就是日常而已。”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黄凯说:“西藏是个很包容的地方,这里的年轻人远比你们想象中的酷。”

 

诚如黄凯所言,当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当马帮踏上茶马古道,不同文化的交流、交往、交融就是藏地的主旋律之一。而在今时今日,传统藏文化与当代青年文化亦在此地碰撞出火花,进而孕育出一批新时代的藏地“酷”青年。

 

酥油茶与青稞酒,转经筒与格桑花……不妨暂且忘记这些口水歌里被滥用的意象,在藏地“酷”青年们的身上,人们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酷”西藏。

 


旦增卓嘎: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藏族人

旦增卓嘎至今记得在青岛的大学食堂吃饭时,曾有同学非常认真地问她:“是第一次吃大米饭吗?”

 

而诸如“你家有多少头牦牛”“你每天都骑马上学吗”之类网络段子一样的问题,大学四年里被无数次真真切切地抛向旦增卓嘎。每一次,这问题都会换来这个1995年出生的拉萨姑娘的吐槽:“你们到底有多不了解西藏?!”

 

她不厌其烦地告诉身边同学,西藏有DCB街舞大赛,而且有10年的历史;拉萨也有西餐厅和日料店,西藏人也不是顿顿都吃糌粑;她家里真的能上网,她爱看韩国综艺节目,她的微信头像就是一名韩国的说唱歌手……

 

当然,旦增卓嘎也能理解,烫卷发、戴美瞳的自己在同学们眼中或许“太不藏族”。可她不服气:“难道只有穿着藏袍、编着大辫子、脸蛋上两块高原红、赶着牦牛的姑娘才是真正的藏族人吗?”

 

雪山和草地是西藏,青稞酒和酥油茶是西藏。但是,除了开口闭口“古老神秘”,故乡不应该也有现代化的那一面吗?

 

大学毕业后,旦增卓嘎去了西藏高驰集团,一家西藏自治区政府、区国资委、区工信厅针对西藏区信息化建设专门成立的企业。她明白,相比内地,西藏在信息领域有着巨大差距。但正因此,西藏才更应该迎头追赶。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藏人,她才更应该投身于这个最具朝气的行业。

 

在刚刚结束的第四届中国西藏旅游文化国际博览会上,高驰集团承担了展会的信息平台建设,还专门在展会现场设置了裸眼3D技术展示厅。人脸识别、智慧接待系统等信息化手段被大量引入,让展会彻底告别了繁琐的人力会务组织和接待时代,实实在在地用信息智能化拥抱来自全球的嘉宾。身为新进员工的旦增卓嘎,虽然只是在办公室里负责一些文案和通联的工作,但全程参与了整个筹备工作。

 

直到藏博会开幕那天,旦增卓嘎方才亲眼得见为之忙碌了一个多月的裸眼3D技术展示厅的真容。她的第一反应是:“真酷!”

 

曲面的LED大屏上,是三大圣湖的美景。全息3D数字动画模拟出的藏羚羊、雪豹和野牦牛栩栩如生,在旦增卓嘎面前信步走过。所谓“身临其境”,概莫如是。

 

旦增卓嘎觉得这才是故乡应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样子:既古老,又现代;既传统,又新潮。就像是,比起酥油茶,虽然她更爱喝“一点点”奶茶,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她永远不会舍弃也无法舍弃的。

 

只是,在新时代,它们应该以新的面貌示人。

 


强巴:从卖手机到搞文创

来自四川甘孜的康巴汉子强巴,有着和所有励志故事相似的人生经历:2008年,23岁的强巴在一次惨烈事故中胸椎严重骨折。当时医生告诉他,下半辈子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他最终靠着坚强的意志战胜病痛,重新站了起来。被迫中断学业的强巴不得不自谋生路,从打工仔做起,一路拼搏成为西藏地区数码产品零售行业的领军者,成为当地人眼中足以比肩苹果之父乔布斯的藏地“强布斯”……

 

如果仅此而已,强巴的故事显然还不够酷。“强布斯”的故事之所以酷,是因为在获得足以令人艳羡的成功后,他却选择继续折腾:他自己做自己的“天使投资人”,将多年来在零售行业累积的资本,孤注一掷式地投向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强巴开始投身文创了。只因为他认为文创产品能让藏文化“走出去”,而卖手机不能。

 

留着精心修饰过的胡子,长发在脑后扎起发髻,强巴的造型颇为“雅痞”。但采访过程中,强巴飞快的语速和指间频频点燃的香烟,还是让记者感受到,这是一位略有些焦虑的创业者。

 

今年7月,李克强总理在视察拉萨的一处创业园区时,花了100元买下一套布达拉宫造型的藏族特色礼品。这件礼品,正是由强巴的强布斯创意文化有限公司设计生产的。

 

总理的惠顾让强巴出了不小的风头。但是对于一家刚刚起步的文创企业,开拓市场绝非易事。即便带着“总理同款”,强巴在跑市场的时候还是屡屡碰壁:“十几家客户跑下来,基本都是拒绝的。”于是,强巴近乎疯狂地参加创业比赛和创业论坛。在他看来,每一次在这种场合“刷存在感”,都是推广强布斯品牌的机会。而现在的他,太需要这些机会了。

 

他变得更加精打细算。哪怕是1万元的流动资金,也要在脑海中反复模拟推演,如何把这1万元花在刀刃上。他语带自嘲地说:“小本买卖,没办法。公司运营到现在,每个月装进我自己口袋的钱,也就1万出头。”

 

强巴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就在几年前,还在走街串巷上门维修手机时,强巴就能月入数万元,更不用说他将实体店从那曲一路开到拉萨的时候了。

 

但强巴始终忘不了10年前的经历。彼时,大病初愈的强巴还在手机店里打工,下了班就去夜市摆地摊,收摊了再跑去网吧打理自己的淘宝店。无论是地摊还是网店,他卖的都是金刚结之类的藏族手工艺品。当时自然是没有“文创”这一说的,强巴只是觉得,自己的民族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金刚结,把它卖到内地买家的手中,也是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送出去”了。

 

10年过去了,强巴的想法还是没有变。

 


益西旦增:“羊兄”和他的“脚印”

和益西旦增相熟的人都管他叫“羊兄”。这是他的网名,也是他的个人品牌。用时髦的话说,“羊兄”已经成了一个“大IP”。将益西旦增介绍给记者的友人这样介绍他:羊兄,藏语互联网草根大V。

 

这还真不是吹捧。益西旦增主持运营的微信公众号“羊兄乐园”,如今坐拥25万的粉丝量。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个公众号每日推送的文章,九成以上是藏语。

 

生于曲水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益西旦增,是如何成为大V“羊兄”的?益西旦增笑笑:“无非就是玩得比别人都早些罢了。”

 

身为80后的益西旦增从小便是同龄人中比较“酷”的那一个。自初中起就在内地求学的他,早早接触到了互联网,“羊兄”这个网名自那时起伴随他。而当其他孩子流连于网络游戏时,特立独行的益西旦增却忙着在博客上记录生活、表达想法。

 

另一方面,益西旦增每天坚持自学藏文,阅读藏语书籍。因为他担心,离开了故乡的语言和文化环境,他最终会沦落成一个说不好藏语、写不清藏文、弄不懂藏文化的“假藏族人”。

 

愈是深入学习,益西旦增就愈是感受到藏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庆幸藏文化历经数千年仍得到完整保留,但也忧心藏文化的未来传承与传播。高中毕业后,益西旦增如愿考上北师大。熟稔网络的他给自己定下一个课题:如何让藏语乃至藏文化实现“互联网化”:“语言文字是文化的载体。互联网时代,如果一种语言不能在网络上占有一席之地,那还何谈生命力?”

 

新世纪之初,各类社交网站遍地开花,益西旦增看到了机会。从豆瓣、人人网、开心网,到后来的微博、微信,但凡有新的网络社交工具出现,他都第一时间注册,用户名统一为“羊兄”。而在各平台上发布的第一条内容,则必定是藏文:“来都来了,总得留下个脚印。”

 

恰恰是这个倔强而又稍显幼稚的举动,奠定了“羊兄”藏语大V的地位。2013年,微信公众号方兴未艾,已在藏语互联网上小有名气的益西旦增果断入局,每日笔耕不辍,从对藏地传统文化的介绍,到对藏文教育的反思与解构,内容无所不包。

 

粉丝们都觉得“羊兄”很酷,而“线下”的益西旦增同样很酷。现今的他辞去了公职,加盟一所传统手工艺学校,专门培养新一代藏族匠人。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他从未忘记自己那最朴素不过的初心:把民族传统文化保留下来,传承下去,“别弄丢了”。

 


多吉旺堆:青稞酒与朗姆酒的化学反应

与多吉旺堆见面是在拉萨当地一场大型文艺晚会的外场。当记者与他握手时,这个黝黑壮实的拉萨小伙顺势把记者拉向自己,然后撞了一下肩——一个非常“嘻哈”的打招呼方式。

 

按照时下流行的定义,出生于1994年的多吉旺堆是个不折不扣的“斜杠青年”:他的身份包括但不仅限于导演、视频剪辑、活动策划、音乐制作人、摄影师……以及,具嘻哈气质的说唱歌手。

 

多吉旺堆接触说唱音乐是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初到北京,他也曾担心内地同学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但他很快就惊喜地发现,那些藏族的学长学姐原来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推了推架在头上的墨镜,多吉旺堆颇有些得意地说:“不管是跳街舞、玩滑板还是搞说唱,年轻人玩的那些,我们就没一样是孬的。”他将此归功于藏族人自带的能歌善舞的天赋。合着音乐的伴奏,把押韵的歌词连珠炮似地说唱出来,对他和他的藏族同胞而言简直信手拈来,尤其是用他们那本就极具韵律感的藏语。于是多吉旺堆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业余说唱歌手,频繁在学校大大小小的演出中登台。他给自己取了英文艺名RUM,意为朗姆酒:“即便你听不懂我的藏语歌词,但我的藏式flow(注:说唱音乐的风格)一定会像朗姆酒一样,把你灌醉。”

 

毕业回到拉萨后,多吉旺堆投身媒体行业,供职于一家国资背景的传媒公司。纵是如此,他依旧无法割舍对说唱音乐的热爱,他导演的网络街访节目《拉萨街头》第一期就以说唱音乐为主题。

 

节目镜头里的拉萨,是一个非常嘻哈的城市。那些受访的藏族青年男女,无一例外都能对着主持人递来的话筒说上两段、唱上两句。

 

身处故乡这个远比校园更广阔的舞台,日渐成熟的多吉旺堆开始思考,如何将民族那些传承了数千年的传统文化,与自己最钟爱的音乐形式融合在一起,打造出真正能够“灌醉”全国乃至全世界听众的“藏式flow”。

 

他试着将凝结先祖智慧的藏族谚语和格言编进歌词,将各色藏族传统乐器引入伴奏。为了对各种乐器进行采样,多吉旺堆的足迹遍布藏区:后藏的扎念琴、芒康的弦子、青海的曼陀铃等一系列最具藏族味道的声音,被他一一带进了说唱音乐里。

 

这些古老且传统的声音,有如雪域的青稞酒,注入了多吉旺堆的这杯“朗姆酒”,产生出奇妙的化学反应。

 


阿旺卓玛:发自内心地喜欢藏文化才是最关键的

阿旺卓玛的外表看似不酷。这位来自定结县农村的藏文女教师穿戴朴素,在与记者交谈时也有些腼腆。虽是90后,但她对同龄人热衷的综艺节目、流行音乐、偶像明星都不怎么感兴趣,仿佛一个流行文化的“绝缘体”。

 

“我只想把课上好,把孩子们的藏文教好。”阿旺卓玛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坚定。那一瞬间,她看起来特别酷。

 

阿旺卓玛现在供职于上海对口援建的日喀则上海实验学校,是初三年级的藏文老师。此前,她在家乡定结教了4年书,同样教授藏文。

 

与汉语语文课一样,藏文课远非教学生识字那么简单,还包括藏文化中的诗学、因明学等方方面面的内容。尤其是源自古代印度的因明学是一种逻辑学,内容艰深,对于初中阶段的孩子来说的确不那么友好。

 

初登讲坛的阿旺卓玛很快就发现孩子们对于藏文学习兴趣寥寥,上课也只是为了应付考试。更严重的是,孩子们甚至连藏语能力都在退化,一些藏语中的常用词汇要靠汉语才能表达。这让阿旺卓玛忧心忡忡:“并不是身份证上写着‘藏族’就真的是藏族人了。连自己本民族的语言都说不好,本民族的文化都不了解,那还怎么算得上是这个民族的一员?”

 

在定结教书时,因为“孩子们不愿意学”,阿旺卓玛几度在教室里洒泪,“觉得自己没用,急哭了……”

 

后来,阿旺卓玛被调派至内地,教当地学校藏族班的学生藏文。或许是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们隐隐意识到,长期生活在异乡,很可能会疏离了藏文化,因此表现出的学习热情让阿旺卓玛吃惊之余大受感动。

 

一年的调派结束后,回到家乡的阿旺卓玛对于藏文教育更加执着。“我对学生们说,学藏文,并不是要每个人都成为藏文化专家。发自内心地喜欢藏文化才是最关键的。”

 

她把这种执着归结于使命感,“作为老师,教书育人是天职;作为藏族人,把藏文化一代代传递下去是天职。”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题图来源:于量 摄 图片编辑:朱瓅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题图说明:在日喀则街头玩滑板的青年
内文图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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