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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明邀请我陪同修车汉看球,与自行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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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刘放 2018-09-05 07:03
摘要:姚明回国参赛,邀请本人陪同修车汉的一家前往南京看球,终于促成一代篮球巨星与一个自行车修车汉的残疾儿握手。这个叫张步俊的残疾儿如今已去了天国。

 

擦,这个动作,在苏州话中读成“揩”。比如,洗脸后擦干水,叫“揩面”。擦桌子,叫“揩台子”。擦眼镜片和擦自行车,就是“揩眼镜片”和“揩脚踏车”。就此一音,我也能感到吴语以及吴人的温软。在感觉上,揩的动作较之于擦,明显要轻缓几分,细心几分,而且似乎连擦拭的抹布之类,也相应地质地柔软了几分。也许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

 

我在苏州做了29年的新闻记者,骑了29年自行车。

 

也就是到了苏州,我才有了第一辆自行车,感觉像骑兵拥有了自己的战马。自行车驮着一个记者,从27岁走到56岁。路边风,将青丝染成花白,化成了报纸上长长短短的各色新闻。

 

早年在湖北乡下,自己买自行车感觉不可想象,远比如今买辆汽车艰难许多倍。当时,村里唯有一个在邮局工作的远房堂兄,有一辆公家配的绿色自行车,有时遇到急事,厚颜上门求援,用罢归还时千恩万谢,车则会擦得纤尘不染。但还不便多开口,用车肯定多少有损耗,这远非擦一回车能弥补的。对车也是爱惜有加,如果遇到摔跤,真的愿意受伤的是自己身体皮肉,而不是身下的车。

 

我姐姐出嫁,父亲借钱托关系从外省买一辆凤凰自行车做陪嫁,惊动了附近几个村子。一些青皮后人话中有话打呵呵,说,无可奈何嫁走了,如此一只金凤凰,寓惊叹、惋惜和酸溜溜于一体。村里人听了则笑眯眯,感觉这辆自行车为全村挣得了体面。

 

29年前的自行车,在神州大地还是稀罕物。当时,上海的凤凰牌和永久牌非常有名,僧多粥少,难买。苏州隔壁的无锡也有一款长征牌,而出了知名轻工产品“四大名旦”的苏州,不产自行车。我在苏州的第一辆自行车是梅花牌,鞍山产,市场知名度很低,价格也略便宜。穷汉宠丑妻,我还是很称职地扮演着新郎的角色,骑行时仔细辨认路面,实在太差的路干脆下车推行,不舍得车被颠。不骑时,鞍前马后大献殷勤,车擦得流光溢彩。可一个小巷的月黑灯暗之夜,我的“梅花”不翼而飞,自然属于被人拐骗,而非与人私奔。

 

而祸不单行的,是就此一连串被偷了四辆车。

 

苏州人一定有印象,上世纪末,苏州的自行车被盗风非常厉害,几乎家家都有被偷几辆车的经历。车越新越容易被偷。我一个在企业的朋友,慈父,女儿的车他总是擦得清清爽爽,不舍得女儿自己动手擦车。可是,有一回,他刚给女儿买辆红颜色的凤凰牌新车,当天就被偷了。一气之下,他再买一辆红凤凰,却涂上黑漆,形同迷彩服,还边涂黑漆边赌气一样发戆劲咒:你个赤佬再偷!你个赤佬再偷!他是希图用不太亮丽的保护色,来抵御自行车被盗风。那时,被盗风刮得最盛的是每年的岁末,外来打工者要回家过年了,见路边有很多便宜的二手车,明知来路有点蹊跷,也买一份物美价廉的“年货”回家。请不要认为这是给社会抹黑,这个确实是曾经的客观存在。其实也无黑可抹,市民轻易就可以买一辆自行车,不是社会财富的大发展吗?至多,也只能说明城乡富裕程度尚存差异,有待继续缩小。

 

这股自行车被盗风,给众多自行车司机的启示是:新车多留心。同时,不要太爱清爽了,有点灰尘不必擦它,水太清无鱼,车太清易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低调点好。这似乎误打误撞攀升到了哲学层面。立马捏车闸停车,回避艰深,咱路边支好车,继续聊形而下的自行车。

 

在我看来,自行车与苏州的小巷是绝配,就像小木船之于古城的小河浜,还有梦呓般的欸乃桨声,轻飘飘,慢悠悠,形同跳舞中华尔兹的打旋。尤其小姑娘骑车好看,裙子飘忽,过拱桥时桥下流水靓光一闪,那是真正的“惊鸿照影”。目送其飘忽入小巷,良久,才回过神来,而隐隐传来的一串铃声,是属于洒一路吴侬软语的轻言浅笑……

 

我是苏州自行车骑手中的痴情汉,与之情意久而弥浓。没有机会养娇女,但养臭小子一样能激发慈父情怀,三脚架上支一只小藤椅,他就能坐在其上与他的爹一同穿越古城的风雨和四季。孩子瞌睡多,车龙头车闸传动会夹小手,想想办法,一个大号空可乐瓶去底,套进龙头,填充软布,车龙头就无法再“龙虾夹手”了,此“刘氏发明”近乎可以申请专利。如今,小儿在攻读声乐硕士。

 

 

自行车仿佛也懂知恩图报,一次车胎出故障,我路边补胎,与修车汉一番聊天,发现了一个难得的新闻线索。修车汉有一个身患绝症的残疾儿,是超级球迷,尤其是当时还在美国NBA征战的篮球巨星姚明的铁粉,他不但知道姚明能拿多少分、多少篮板、多少助攻和盖帽,甚至连他何时何地受过伤、缝了多少针,都一清二楚。从马路边转战他简陋的家,采访残疾儿,采访发稿系列九篇,引发包括新华社、中新社在内的众多媒体跟上,美国的华人报纸也大都转载,最后,姚明本人也注意到了这组新闻,特意准备了一笔专款和一只签名篮球,让他表哥送到苏州,答谢和鼓励他的与顽疾搏斗的小球迷。后来,姚明回国参赛,邀请本人陪同修车汉的一家前往南京看球,终于促成一代篮球巨星与一个自行车修车汉的残疾儿握手。看湿了万千读者双眼。

 

这是我从事新闻以来最有影响的一组新闻报道,线索完全系自行车赐予。

 

这个叫张步俊的残疾儿如今已去了天国,我骑车路上,有时偶一抬头,似乎能感觉这个孩子在天上朝我微笑。也许,他也知道,我与他父亲一直都是朋友。在这个世界上,大凡有一点点责任心的男人,老婆和孩子都是不能换的,自行车则勤换无妨。一个月的收入能买十多辆上档次的自行车,比起汽车代步的同事,一年一辆新自行车远比汽车的损耗、油费低多了吧?就奢侈一把,没等新车出故障,甚至都没有充一次气、擦一次灰,换新车。八成新的旧车送给修车的朋友处理去。

 

自行车本身也在不声不响地变迁着。已经由原来的交通工具,进而向健身器材的角色转换。我是将运输和健身合二为一,两套锣鼓一起敲。如今我骑的自行车是苏州产捷安特牌,36速,车身只有当年车重的一半,速度却快捷一倍以上。车优助胆壮,就很想骑车远行,目的地是千里外的湖北家乡。并且做起了功课,我在办公室挂起了中国地图,慢慢研究沿途线路。这对一个奔六的记者来说,不失为壮举,当好生酝酿筹备。

 

今天,台风“云雀”过苏州,我的“坐骑”被溅了些泥水,找一块干布擦拭起来。可擦着擦着,忽热擦起了灵感的火花,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擦车了?一开始想,如今可以放心无忧擦车,一个好玩的原因是好多年不被偷车了,小偷也在“升级”,不屑于偷自行车,要偷就偷电动车,二手自行车已经没有了“买主”,缺失了“市场”,外来打工兄弟也不再愿意买来路不明的车。继而,想起了自己与自行车几十年的风雨情缘……

 

望着被擦拭得容光焕发的自行车,感觉不写篇擦车记就对不起它。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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