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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天下人皆能吟诵的千古第一绝句,居然是假的?为什么我们一错4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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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张立华 2018-04-22 07:39
摘要:古诗研读太有讲究,现代人千万别瞎读

如果用大数据分析来评选一首背诵率最高的古诗,李白的《静夜思》恐怕要首屈一指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除了它是诗仙的名篇短制之外,通俗易懂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不管男女老幼,不论文化高低,无需任何注解,谁都可以读明白。

 

可是,这首通俗之至的诗却似乎经不起推敲。按照《唐诗鉴赏词典》解读,这首诗的意境是这样的:

 

(前)两句描写的是客中深夜不能成眠、短梦初回的情景。这时庭院是寂寥的,透过窗户的皎洁月光射到床前,带来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诗人朦胧地乍一望去,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真好象是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浓霜;可是再定神一看,四周围的环境告诉他,这不是霜痕而是月色。月色不免吸引着他抬头一看,一轮娟娟素魄正挂在窗前,秋夜的太空是如此的明净!这时,他完全清醒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249页)

 

写下此言的人是马茂元先生,他是当代著名文艺理论家,曾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且家学渊源深厚,祖父马其昶更是被誉为桐城派殿军,因而马先生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特别是唐诗研究领域享有崇高的威望。但对这样的解释,质疑者颇多。既然是“短梦初回”,那一定是在床上躺着,但“躺在床上是没办法‘举头’和‘低头’的。”(《马未都说收藏·家具篇》,中华书局2008年2月第1版第22页)

 

即使不说“举头”“低头”的幅度问题,当时的窗户是糊纸的,既没有玻璃,也没有塑料纸等透明的东西,人在屋里“举头”又怎么能望到“一轮娟娟素魄正挂在窗前”呢?

 

再说,“如果是睡在床上, 那一定是在房间里。房间里怎么会结霜呢?既然不会, 李白也不会这样联想的。”(小昧《父亲(郭沫若)的一问》,上海《语文学习》1992年第10期》,下同)“按生活常理,只有在可能下霜的地方,人才会联想到霜,屋里什么时候也不可能下霜,为什么诗人在屋里会‘疑是地上霜’呢?”因此,“我们可以断定,诗中的‘床’肯定不是睡床。”(程瑞君《唐诗名篇词语新解五则》,《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一九九五年第二期,下同)

 

由于诗中描写的情景不可“复制”,注家便纷纷在“床”上做起了文章。

 

注家纷纷乱解“床”

 

既然诗人能够“举头”“低头”, 那肯定是坐着或站着的。在古汉语中,床不但有卧具的意思,还有坐具的意思。但对这种坐具究竟是什么,也还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是小凳子,有人认为是“胡床”,还有人认为是马扎,“李白诗中的‘床’,不是我们今天睡觉的床,而是一个马扎,古称‘胡床’。 ”(《马未都说收藏·家具篇》第19页)这样一来,李白在院子里不管是坐在凳子上还是坐在“马扎”上,“举头”“低头”都不再受到限制,我们终于可以“复制”原诗的情境了。

 

但这样解释并非没有问题,人不论坐在凳子上,还是坐在“马扎”上,凳子或“马扎”都在屁股底下,诗人不说眼前、面前,却偏偏要说屁股底下的“床(凳子或马扎)前”,恐不合情理。而且,说诗人在院子里静坐,那月光应该洒满院子,不应该只在“床前”。诗人单说“床前明月光”,难道整个院子的地面上就只有“床前”才有月光吗?这显然不合逻辑。

 

于是又有人提出,“床前”的“床”应解释为“井床”。就是井上的围栏。《静夜思》描绘了“朗朗月夜,诗人倚井栏而立,仰望着高悬夜空的秋月。月光似银,洒落在井栏四周,脚下一片霜色。”(小昧《父亲(郭沫若)的一问》)

 

有人则认为井床不是井栏,而是辘轳底座。可是上文已说过,月光应该洒满院子,不应该只洒在凳子前或马扎前,当然也不应该只洒在井栏或井床前。而且“井上围栏或井床,非圆即方,或近似方圆,哪个方位算是床前? ”再说,“诗中主人公……晚上到井旁去干什么?”(程瑞君)

 

“井栏”说站不住脚,有人又提出了新的观点,说“‘床’就是建筑物下高出地面的台基”。但用这个意思来解释《静夜思》中的“床”也未必合适。首先,“台基”同样是“非圆即方,或近似方圆”的,同样难以确定“哪个方位算是床前? ”其次,“床”的这个意思(如果有这个意思的话)太过生僻,不仅《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等大型工具书都没有这样的解释。以通俗易懂著称的《静夜思》里会用如此生僻难解的“床”吗?如果这里的“床”真是“台基”的意思,那干脆用“台前”多通俗啊,用不着这么绕吧?

 

其实,这些扞格难通的诸多问题,都是由于版本流传的习非成是造成的。版本是阅读的前提,古来大学者都非常重视版本问题。清代洋务派代表人物张之洞在《书目答问略例》中说:“读书不知要领,劳而无功;知某书宜读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教育部2017年颁布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也强调指出:“阅读古代典籍,注意精选版本。”而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扞格难通,都是由于版本流传的习非成是造成的,而原生态的李白《静夜思》本没有这些问题。

 

“明月”错解四百年

 

现在传世的李白集,最早的版本是宋蜀刻印的三十卷本《李太白文集》,其中的《静夜思》并无“明月”: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中的诗文,凡有异文之处,均予标出。但《静夜思》这首诗中却没有标注任何异文,这就是说,《静夜思》根本就没有“床前明月光”和“举头望明月”这样的诗句。

【国家图书馆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卷六《静夜思》书影】

 

蜀地是宋代政治文化的中心之一,当时的蜀刻本是颇为有名的刻本,不可能在一首短诗中刻错两个字。我们还可以通过其他版本的李白集来证明这一点。如宋代杨齐贤集注、元代萧士赟(yūn)补注的《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南宋洪迈编选的《万首唐人绝句》,明代万历二十七年(1599)序刊本林兆珂编注的《李詩鈔述註》,明胡震亨注的《李诗通》,清代王琦注的《李太白全集》等,《静夜思》都与宋蜀本完全相同。

 

现代人整理的李白全集有四种,即瞿蜕园、朱金城先生的《李白集校注》,安旗先生主编的《李白全集编年注释》,詹锳先生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郁贤皓先生的《李太白全集校注》。这四种全集,《静夜思》的原诗都以宋蜀本为是,但校注都存在一些问题。

 

第一,都说“山月”《唐宋诗醇》作“明月”,但只有《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说明所用版本为“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四库本御选《唐宋诗醇》”,其他三种都没有说明所据版本。然而,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和乾隆二十五年重刊本《御选唐宋诗醇》,李白《静夜思》第三句均作“举头望山月”,并不作“举头望明月”。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御选唐宋诗醇》卷四李白《静夜思》书影】

【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重刊本《御选唐宋诗醇》卷之四李白《静夜思》书影】

 

四种整理本中,《李白集校注》出版最早,或许是校注者一时疏忽,书中又没有附《唐宋诗醇》的书影图片,编辑审读也无从核对,故致讹误。其他三种李白集的整理本,可能直接用了《李白集校注》的二手资料,并未查对《唐宋诗醇》原书,因此以讹传讹。

 

第二,诗题《静夜思》都没有出校勘记,而王士祯《唐人万首绝句选》和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诗题《静夜思》均作《夜思》。如果说王士祯和沈德潜“臆改”原诗,那不仅是“臆改”了诗句,还“臆改”了诗题。既然原诗出校记,那诗题也应该出校记。

 

为什么要删去诗题中的“静”字呢?莫非说他们也认为这个“床”不能解释为卧具吗?因为如果“床”不是卧具,而是坐具或井栏、井台等,那“静”就成为无所附丽的赘字了,当然要删去。

 

第三,都认为首句作“床前明月光”始于王士祯《唐人万首绝句选》和沈德潜《唐诗别裁集》,第三句作“举头望明月”始于《唐宋诗醇》。其实并非如此,因为在此之前,早已有这样的版本了。

 

就笔者所掌握的资料来看,两“明月”《静夜思》最早见于明代李攀龙(托名)所编的《唐诗选》。这要比《唐人万首绝句选》和《唐诗别裁集》早一百多年,比《唐宋诗醇》和《李诗直解》早将近二百年。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癸巳刊本李攀龙《唐诗选》,距今400多年。

 

有人认为,最早把“看月光”改成“明月光”的是宋人叶廷珪编的《海录碎事》。其实,这仍是版本问题,《海录碎事》的明万历二十六年沛国刘凤本、明万历卓显卿刻本、日本文化十五年(1818)花朝复刻本,该处所录李白这两句诗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并不作“床前明月光”。

 

李白《静夜思》在流传过程中的讹误远不止这两处“明月”,元人范德机《木天禁语》(伪书),明李攀龙校《新刻木天禁语》(明格致丛书本,明万历刻本),明万历间谢天瑞所辑《诗法》(复古斋刻本)卷一,首句均作“忽见明月光”,第三句均作“起头望明月”。明王良臣《诗评密谛》(天启年间刻本)卷二,首句也作“忽见明月光”。而同是谢天瑞所辑《诗法》(复古斋刻本)卷七引用《静夜思》时,首句却作“床前见月光”。

 

即便是同一种书,由于版本不同,《静夜思》的文字也有所不同。譬如上引托名李攀龙所编《唐诗选》的两种版本,《静夜思》均作两处“明月”,但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东京薰志堂明治翻刻本李攀龙《唐诗选》卷六,《静夜思》却无“明月”,而是与宋蜀本完全相同。

 

再如同样是《全唐诗》,康熙四十四年(1705)扬州诗局刊刻的《御定全唐诗录》和清光绪十三年(1887)丁亥孟冬上海同文书局石印的《钦定全唐诗》,《静夜思》均与宋蜀本完全相同,首句也不作“床前明月光”。而文渊阁《四库全书》却作“床前明月光”,显系钞写之误,因为文津阁《四库全书》已经改为“床前看月光”了。文渊阁的讹误并非偶然,很可能是“床前明月光”在当时的流行选本中已经相当普遍,钞写者因熟致讹,习焉弗察。

 

清代影响颇大、流传甚广的唐诗选本有王士祯的《唐人万首绝句选》、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乾隆御选的《唐宋诗醇》和蘅塘退士的《唐诗三百首》等。王士祯和沈德潜,既是著名诗人,又是诗歌理论家,而且都身居高位。因此,后出的《唐诗三百首》便沿袭了这几种选本《静夜思》两“明月”和诗题《夜思》的讹误。《唐诗三百首》后来居上,编定之初就“风行海内,几至家置一编”。这样一来,两“明月”的《静夜思》便习非成是。

 

现代的古诗文选本,只有朱东润先生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在每篇诗文下都注明选自哪个版本。该书《静夜思》中有两处“明月”,诗下标注“《四部丛刊》影明本《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7月第1版,中编第一册第82页)。然而,查该本《静夜思》并没有两处“明月”,而是与宋本完全相同。因为《静夜思》这首诗太熟了,抄录者根本没有注意四部丛刊影明本的不同。由此可见,习非是多么可怕,版本是多么重要!

 

比兴深妙《静夜思》

 

《静夜思》的两处“明月”早已习非成是,有的人说这不过是版本异文,中国文学版本众多,异文随处可见,很难知道哪一种更接近原本。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有些异文我们的确很难知道哪一种更接近原本。但《静夜思》却不同,它的原本是很清楚的,两处“明月”不过异文中的讹误字。对这种讹误的异文,必须校雠勘定。否则,以讹传讹,后患无穷。

 

有人说两“明月”的《静夜思》胜过李白的原作,这倒是个大问题,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讹误也算歪打正着。但遗憾的是,古来将原作与两“明月”异文做平章比较者绝无仅有。清王尧衢《古唐诗合解》(卷四)云:“他本作‘看月光’,‘看’字误。如用‘看’字,则一‘望’字有何力?”

 

为什么首句用“看”,后面的“望”字就没有力呢?语焉不详。而且王尧衢所说的“他本”显然不是《静夜思》的原作,所以他只提及异文的“看”,而没有提及异文的“山”。

 

王尧衢在“举头望明月”下还说:“先是无心中见月光,尚未举头也。因‘疑’而有‘望’,遂举头而有见,明月高如许,方醒是身在他乡也。”上文早已质疑过,诗人身在室内“床前”,如何得见“明月高如许”?一个“床”字就害得注家纷纷乱解,还谈什么“通俗晓畅”?

 

有人认为,把“床前看月光”改为“床前明月光”,是为了合乎绝句的平仄格律。其实,李白的这首《静夜思》是新乐府,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五言绝句,无须合于平仄格律。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宋蜀本《李太白文集》、明翻宋咸淳本《李翰林集》等,都把《静夜思》放在“乐府”诗中。

 

即便是按照五言绝句的平仄格律来衡量,“床前看月光”属于首句入韵平起平收式,即“平平仄仄平”,也并非不合格律。而改成“床前明月光”,就变成了“平平平仄平”,反倒不合一般格律了。至于把“山月”改成“明月”,平仄并没有发生变化,更与格律无关。

 

近代知名学者、诗人俞陛云先生说李白《静夜思》“前二句取喻殊新”(《诗境浅说续编》)。这“殊新”的“取喻”就是以“霜”比喻“月光”,但这“取喻”却绝不“殊新”,因为在《静夜思》之前,早就有很多人用过类似的比喻了。

 

散漫秋雲远,萧萧霜月寒。(南朝宋鲍照《和王护军秋夕诗》)

 

霜月始流砌,寒蛸早吟隙。(南朝齐谢朓《同羁夜集诗》)

 

关山陵汉开,霜月正徘徊。(南朝陈阮卓《关山月》)

 

嘉树离披,榆关命宾鸟;夜月如霜,金风方袅袅。(南朝齐谢超宗《郊庙歌辞·齐雩祭歌八首·白帝》其二)

 

两“明月”的《静夜思》,不仅以霜比喻月光取喻不新,而且其他三句也都是模仿来的: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汉朝无名氏《古诗十九首》(其十九))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三国魏曹丕《燕歌行二首》其一)

 

昭昭素明月,晖光烛我床。(三国魏曹睿《乐府诗》)

 

这与“床前明月光”,何其相似乃尔?

 

再看三国魏曹丕《杂诗二首》其一中的“仰看明月光”、“绵绵思故乡”,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简直就如出一辙!如果从两“明月”的《静夜思》来评价,李白不过一攒诗的桥段高手而已。这样一首因袭挦扯的四句诗被颂为千古第一绝句,还说这是“一千三百年来读者的集体选择”和审美创造,真乃滑天下之大稽。而且,《静夜思》在宋以前并无任何异文,明代以后才出现了两处“明月”的讹误,何来 “一千三百年”?两“明月”的《静夜思》不过是一些选本的有意无意之讹,读者不过是被这些讹本所误导的受害者,哪里是什么“读者的集体选择”?

 

明“后七子”领袖、文坛盟主李攀龙说太白“五七言絶句实唐三百年一人”(《古今诗删》卷十《选唐诗序》),明末清初书画家周珽说《静夜思》“妙绝千古”,评的都是《静夜思》的原诗,而非两“明月”的讹本。

 

古人评诗,多虚空廓落,大而化之,切中肯綮者几希。对《静夜思》的评价也是一样,为什么说是“唐三百年一人”?何以“妙绝千古”?都没有说清楚。

 

那么,原生态的《静夜思》究竟好在哪里,妙在何处呢?

 

明代文学家胡震亨说,“读太白乐府”如果“不参按(李)白身世遘遇(遭遇)之概”,就不知到李白乐府诗的“因事傅题、借题抒情之本指”,就无法理解李白乐府诗的选材剪裁之妙和“巧铸灵运”的匠心。要想解读《静夜思》,也必须了解李白的“身世遘遇”,了解这首诗的写作背景。

 

唐玄宗开元八年(720),二十岁的李白初游成都,当他行至离成都还有四十里的新都地界时,礼部尚书许国公苏颋到成都出任益州大都督府长使恰好经过这里。李白就到苏颋休息的驿站投刺求见,并呈上自己的新作《明堂赋》和《大猎赋》。深得苏颋这位文章巨擘的赏识,拟到任后上表向朝廷推荐,但却遭到身边僚属的强烈反对,因为李白出身商贾,不是世家弟子。中国自汉初便规定:商人不得穿丝绸衣服,不许持有武器,不得乘坐车辆;商人的子孙后代不得做官,不许购买土地。唐朝虽然放宽了禁令,但并没有完全解除,李白经国济世的政治美梦第一次被打破了。

 

开元十三年(725),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上安州裴长史书》),从三峡出巴蜀,开始了他的宦游生活。先是到达江陵,拜识了道教大师司马承祯。从武则天到睿宗、玄宗,司马承祯屡次被征召入朝做官,但他都固辞不就,因而名气极大。司马承祯见李白不忘苍生社稷,志在匡济,便告诉李白,等事君荣亲功成名就之后再来天台山找他。对于司马承祯的忠告,年少气盛的李白并没有真正理解。他认为司马承祯不过是一只希鸟,而自己才是真正的鲲鹏。于是写了一首《大鹏赋》,以抒发自己宏伟的政治理想。

 

此后,李白历洞庭、庐山,到金陵,广事交游,轻财好施,“散金三十馀万”。开元十四年春抵达扬州,到处干谒求仕,但却始终没有遇到伯乐。这年深秋,李白得了一场大病,而钱又早已花光了,于是困于逆旅之中。

 

这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喧嚣都归于宁静,人们都进入了各自的梦乡。可是诗人却夜不能寐,想到这几年自己的遭遇,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于是就在床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他就这样一直呆呆地看着,不知看了多久,看来看去竟然把月光疑为地上的白霜了。

 

这可真是“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啊!这时他才感到浑身冷嗖嗖的,抬起头来远远望去,明月已经衔山——天都快亮了。这月亮看似离山很近,可是如果你来到这座山上之后就会发现,那月亮却又悬在另一座山尖上。你如果再到另一座山上时,看到的还是一样。其实,月亮永久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这就像自己的政治梦想一样,它有时看着就在眼前,可是当你抓取它的时候,它却忽然间渺远了。

 

李白似乎明白了这一切,他低下头来深深地思念着自己的故乡,可是故乡远隔千山万水,床头金尽如何回得去?即便回得去,又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李白《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于是,诗人又陷入了出世与遁世的迟回彷徨之中。

 

这便是李白《静夜思》的真正意境。

 

此前,李白在峨眉山结识了光相寺客僧仲濬,有幸阅读《陈子昂集》,对文章之道有了新的认识。他深味文章之道在于风骨兴寄,诗是要言志的,而且要用比兴的形象思维来言志,不能像写散文那样直说。否则,写山水只是山水,写花鸟只是花鸟,那就成了后来苏东坡所说的“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了。

 

如果说《静夜思》的“志”只是思乡,那这“志”就是直说了,并没有用比兴的形象思维,当然算不得好诗。实际上,《静夜思》的比兴极为深妙,那是诗人在两“志”之间的徘徊,那是苦闷愁思,那是两难的选择。地上的月光并非优美的景致,有什么好看的呢?其实,诗人并不是看什么月光,而只是百无聊赖、苦闷彷徨的一种无奈的排遣。

 

李白就是李白,诗仙就是诗仙。这首易懂难解的《静夜思》,无疑是从新乐府向盛唐绝句过渡时期的“男伯万”。新巧的比兴,绝妙的言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正是:

 

乐府绝句四句新,比兴言志妙绝伦。

静夜一思传千古,世上再无谪仙人!


作者为中国出版集团编审

主编:王多

栏目主编:王多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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