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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浙省界,“一个”小镇:清代枫泾镇区地图,在嘉善县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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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孔令君 向凯 2017-12-03 05:45
摘要:“本是一家”的地方,再成“一家”。

嘉善县枫南村党委书记盛丽霞,常说起十多年前在当地自来水厂工作的往事:每个月都要跨过浙沪省界去上海的公路检查站收水费,只要跨过十余米宽的界河,抬眼便是上海地界。“当时上海人喝的是我们的水。”她说。身旁一位嘉善干部忍不住插话,上世纪80年代,他们村从隔壁上海的村庄接来电线,每个月要把电费交到上海去。
   

上海因素,嘉善无处不在。记者打电话给盛丽霞,彩铃声是“接轨上海第一站”;枫南村还装了使用“021”区号的固定电话;两地百姓频繁走动,“河对面”上海的村支书的母亲,本是枫南村人……
   

省界故事多,在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与浙江省嘉善县的姚庄镇、惠民街道等毗邻地区,更是人缘相亲。


一张《清代枫泾镇区平面图》在嘉善县广为流传,县发改局、姚庄镇、开发区等多位省界上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掏出这份地图给记者看——今日的金山区枫泾镇、嘉善县枫南村与周边区域,出现在同一张地图上;乃至有明清时期的地方志书,干脆把两地写在一起。记者在枫泾古镇的旅游公司,找到这份地图的研究者郁伟新,他翻出各类志书、诗集和老地图,指着地图上的河道、小桥和寺庙,把记者近日在沪浙省界上走过的村镇历数一遍: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块浙沪毗邻地区,本是一家。“就好像两棵树种在一起,到后来越长越紧密,枝叶盘绕在一起,外形就像一棵树了。”郁伟新说。
   

2016年3月18日,金山区与嘉善县在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枫泾古镇签下共建沪浙毗邻地区合作发展示范区战略框架协议。“本是一家”的地方,再成“一家”。


实际上,这在春秋战国时期是吴越两国交壤之境的“吴根越角”,在历史上无论对吴越、苏浙、沪浙而言,都是边缘地带。若这里能在改革攻坚中先行先试协同发展,那它所打破的,将不仅是边界上的行政藩篱,还有人的思想观念障碍。

 

11月30日,在枫泾镇“社区联合治理网格化中心”的监控室里,能看到嘉善县几个省界路口的监控画面。 向凯 摄

 


【自古的交情】


前不久,姚庄镇清凉村党总支书记盛军兴接到“河对面”枫泾镇俞汇村的电话,邀请党员群众来看戏。盛军兴有些不好意思。
   

他指着村里一段河道给记者看——沪浙之间密布的河网,本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连民宅都有彼此“越界”的,于是枫泾镇治理河道时,出钱帮清凉村筑了一段厚实的河堤。
   

今年汛期,两位村党总支书记之间的电话“热线”又响。盛军兴请俞汇村党总支书记帮忙,协调水泵多抽点水。对方一听就懂,赶忙行动——浙江一侧农村多种果树,上海一侧多是稻田,清凉村更怕淹水。


说到果树,又是一例省界上民间合作。如今有了些名气的姚庄黄桃,本是上世纪80年代在上海农科院专家的指导下引进的新品种,经推广后成了当地农业品牌;而上海枫泾农民,到了前些年才学“邻居”经验,迅速做大黄桃产业,又引得姚庄桃农上门求合作,统一标准,借机打入上海市场。有人提议,怎么不干脆叫“姚庄枫泾黄桃”?姚庄的干部听了,笑着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类似的民间自发合作发展,在这里并不鲜见。比如,姚庄镇金星村紧挨着上海市青浦区,省界上两侧村庄的鱼塘交错,上海农技人员“顺路”来村里推广鱼苗。还比如,金星村广种茭白,数年前的某个收获季节,茭白叶被上海人看中了,不仅大量收购,还请当地人编织成饰品,再装点上谷穗、松枝、竹叶、梅花等,由上海的外贸公司出口到日本,用于吉祥饰物和祭祀用品,日本市场上单价能达50元到200元。


上海的外贸信息和嘉善县的农业一结合,给农民增收不少。每日凌晨,来自上海江桥等批发市场的商人就到了清凉村,他们看中的是大棚里的双胞菇,工人刚采摘下就运往上海。嘉善一家农业公司经理张建国说,每日蘑菇产量6吨,九成销往上海。还有,若到清凉村的粮食仓库,会发现里头贮藏着枫泾镇酒厂的陈年黄酒,近且放心。


毕竟,农贸往来本就是这一带的特色。据郁伟新研究,古代枫泾地处水上驿道,又陆续建了寺庙,香火人气便兴盛起来。姚庄镇清凉村曾是清凉庵所在;今日嘉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枫南村曾建有仁济道院,是整个枫泾镇的文化源头之一。交通优势和边界特色,让这一带曾经酒坊遍布,商铺林立,明清时人称“收不尽魏塘纱,买不完枫泾布”,形容的便是此处繁盛的农贸交易。  

嘉善南站站台上的旅客,从嘉善到上海乘坐高铁只需约20分钟。 嘉善县委宣传部供图

 


【再无“垃圾滩”】


若仅仅是毗邻村之间的农贸合作,显然适应不了省界上的新问题。


曾几何时,省界是一条“鸿沟”。据盛丽霞回忆,在枫南村与枫泾镇的交界处,最先是有人在此倾倒工业垃圾,之后生活垃圾也来了,日子久了,堆积成山,于是人们都叫这里“垃圾滩”,原地名“金三洲”几乎被人忘记。这块“废地”被省界两头“嫌弃”,可这里又临近老国道,成片的违章建筑竟从上世纪90年代起在“垃圾滩”上搭建,废品收购点遍布,看着脏乱差,还藏过黄赌毒。有枫南村民告诉记者,以前夜里都不敢往那方向去。


单方面的整治难以破题。曾负责过计划生育的上海金山区干部回忆,最烦恼的是,有人见这边管理严了就去那头躲躲;嘉善县管农业的干部也曾头疼,这头不让养猪,有人就放到省界那头亲戚家“寄一寄”……2015年8月,嘉善县开发区与金山区枫泾镇决定,跨省联合行动,拆除了2万多平方米违章建筑,清理了20多个废品收购点,还拉走了在界河附近上打了10多年“游击战”的船上酒家。
   

如今记者去寻,只见成片小花坛。记者问路边开了20多年饭店的路先生,他感慨的是“到上海交通方便”;再找枫南村警务室的民警,对方爱谈的是“大棚蔬菜大多供应上海,专门有人来收”……


“垃圾滩”早成往事,得益于“沪浙毗邻地区合作发展示范区”的建设。“垃圾滩”附近嘉善县内3个重点路口的实时视频画面,现正出现在枫泾镇政府院子的监控室里,门前牌子写着“社区联合治理网格化中心”。曾经有嘉善县的工作人员在监控室里“合署办公”,如今枫泾镇的同志们业务熟悉了,便两地监控,若有情况,则迅速联动。
   

省界上密布的河网也有了联动机制。枫泾镇党委副书记干翠宝还记得,她担任“河长”的某河段溶解氧指标超标,自查之后打电话与河对岸的嘉善干部沟通,对方积极响应,赶来现场办公。


郁伟新曾以地方志研究者的身份,参与过“一体化”的相关会议。他在会上讲述历史——曾分属苏浙两省的枫泾北镇和南镇,只有官方行政机构分设、管理措施稍有区别,其余均融为一体。最为直观的是,江南水乡常见的河道水栅,南北两镇并没有各围各的;界河上也不设任何关栅,而是共保平安。据记载,民国时期枫泾南北镇民间曾共同设立“松善枫泾救火联合总会”,一旦有火灾,人们齐力灭火。  

 


【共享无边界】


关注“安全”问题之外,这一带似乎历来讲究“共享”。历史上,枫泾南北镇人共享义塾、学社、书院等,两地共同举办的赛事活动也不少,逢节庆日时举办走马灯、赛龙舟,参与者也不分南北。


历史与今天,常有异曲同工之妙。新的发展时期,这一带又有了新的共享平台——枫泾镇利用老旧厂房改造的长三角路演中心。中国临港·枫泾科创小镇副总经理陈强曾随路演中心“走出去”,去的就是嘉善县。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电子邀请函发给嘉善相关农业管理部门负责人之后,活动当日来的是数辆大巴以及浩浩荡荡的农业大户。嘉善农民对新的农业技术非常渴望,尤其在黄桃种植技术上“对上海专家更服气”,会后的交流上起劲地问这问那,场面热烈。上海专家们也都有备而来,不把技术讲得太深,而注重讨论投入产出和利润,批发市场的负责人们则专讲产品标准;反过来,农户们也可以在路演中心登台,向专家们抛出黄桃种植或龙虾养殖的“问题包”,标出“悬赏金额”,等待专家“接单”。


剪下来的黄桃枝上种植黑木耳,种蘑菇用过的废料用来种植芦笋,这些实实在在的绿色技术和农创项目,吸引着两地专家和农户们在省界上来来回回。在枫泾镇党委书记张斌看来,这是“农业技术上的供给侧改革”。这想法来自他与上海农科院一位专家的交谈,那一头是200多位博士生和一大堆农业科技成果求推广、求落地,这一头是沪浙毗邻地区不少农户渴望着新技术、好收成,两头一拍即合。


忆当年,上海的星期日工程师给嘉善乡镇企业带去轴承技术;而今,技术共享平台已是全面开花——行政区域有边界,可发展、服务、共享的理念没有界限。


干翠宝与姚庄镇党委副书记高敏丽同在名为“三方联盟·党建一体”的微信群里,枫泾、姚庄、嘉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工会、妇联、共青团等单位负责人都在,群里挺热闹,各自想举办的活动都被抛出,请“三方联盟”看看是否能合办为“大活动”;
   

党课也已经一起上,数位嘉善的干部们来听了舞蹈家黄豆豆讲“党旗下的舞动”,都感叹上海人眼界高;
   

姚庄和枫泾,还把各自的黄桃节拼在一起,开幕式双方出席,“桃王”比赛也不分彼此,去年在那头比赛、到这边颁奖,今年就调换。
   

在“三方联盟”的牵线下,枫泾一家男装企业与姚庄一家女装企业“结对”业务交流。更有趣的是,“金山农民画”也走出金山——姚庄人忆起,上世纪80年代交通不便,当时的姚庄镇文化站站长挑着担子、带着行李,送姚庄农民画家周福珍去金山学画。之后又有一批姚庄姑娘陆续嫁到金山,促进了两地画技的交流。今年8月,两地举办“浙沪农民画联展”。有画家说,如今一支画笔,要绘两地故事……


记者还在枫泾镇看到,镇上的招商地图竟然涵盖了嘉善县的区域,若有合适的工业项目,则帮忙引荐。
   

嘉善县枫南村最近等来一个好消息:总投资380亿元的“上海之窗·枫南小镇”正规划,尝试恢复一些历史上枫泾南镇的元素,借4A级景区枫泾古镇开发旅游配套,并打造一些精品民宿和文创项目。或许,未来枫泾镇能恢复明清时期的盛况,到那时,省界国道上轰隆隆的卡车和小工厂,将被替换为我国“唯一跨省市吴越水乡古镇”。  

 


【人的“一体化”】


从枫泾汽车站到嘉善客运中心,穿梭在国道和工厂之间的蓝白相间巴士挺醒目。虽然两地并不远,从姚庄镇中心到枫泾镇中心,若骑电瓶车也不过20分钟,但公交车更能挡风遮雨。
   

驾驶员王利明是这条线上的老司机,他看着两地百姓来回多年了,上座率一直挺高。今年1月至7月,平均每班车的往返客量保持在41人左右。另一位公交车司机高师傅告诉记者,这条线路主要是照顾国道沿线上的百姓,不少乘客到了枫泾汽车站就换乘通往上海市区的公交车,其中一些是去上海看病,嘉善医保卡可在部分上海医院刷卡。


司机们都知道,这条开了6年的省际公交将不再是省界上的“唯一”,今年可能有新线路开通,从嘉善经济技术开发区直达上海松江区的9号线地铁站。
   

更多的断头路将被打通:上海这头,叶新公路的朱枫公路到浙江省界段已获批,拟明年开工;浙江这头,姚杨公路省界段工程正推进。对姚庄镇金星村村主任李伟而言,他更关心村口的“毛细血管”道路——3米宽的机耕路在两地协同下现已打通,村民去青浦区练塘镇方便了不少。


交通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促进了人的沟通。从省界上的枫泾、姚庄放开眼去观察,会发现从嘉善县城到上海市区的80多公里路程,有跨省上班族每天上下班。他们建了QQ群,名为“钟摆族”。
   

群里不少嘉善人看中的,是上海的高薪资和职业发展前景。比如“IT男”王领(化名),他跨省开车上班约5年,从嘉善到松江,单程60公里,来回至少3小时。他每天6时起床,6时30分出门,晚上到家往往要过19时。又如已是“老跨省族”的杨成(化名),他还记得当年高铁没通时,早上5时30分天蒙蒙亮,就出门赶去上海的大巴,6时30分发车,上车就睡。后来沪杭高铁开通,第一天通车他就去了,从嘉善南站到上海虹桥站,再加上上海地铁的时间,单程1小时20分钟。他细细算过账,每天地铁加高铁,往返67元,每月22个工作日,共1474元。他发现,每个工作日早晨的嘉善南站站台上“钟摆族”日益增加,最紧俏的早晚班次,比如周一7时42分经停嘉善的车,若不提前三四天购票,常买不到二等座。


“一体化”的关键因素之一,就在于人。1996年就进了嘉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王育青,如今常会想起上世纪90年代去上海淮海路“扫楼”招商的情景:当年不少白领,竟不知道嘉善在哪。时至今日,上海依旧是嘉善县最大的项目池。王育青每年在沪200多天,“不是在上海,就是在去上海的路上”。他笑言,借助上海平台,嘉善在全国乃至更大范围内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
   

现任长三角嘉善科技商务服务区管委会副主任的潘莉蕴,在复旦大学张江研究院驻点挂职时,积极为家乡“打广告”,把嘉善科技新政、人才新政、平台优势讲得明明白白。眼下她工作地的办公楼顶,摆着“上海人才创业园”的牌子,这里临近嘉善南站,目的在于吸引上海的高端人才。不少上海政策、经验和理念,被王育青和潘莉蕴等嘉善干部带了回来,落地复制。从某种程度上看,理念观念趋近、生活与营商环境趋同,行政界线便会逐渐模糊。


在中国归谷嘉善科技园,记者找到一家医药企业的总经理徐宇东。他是土生土长上海人,递给记者的名片上也满是“上海”字样:上海市高新技术企业、上海市科技小巨人企业……可他名字下方却印着“嘉善县第十六届人大代表”。
   

这家医药企业总部在上海,工厂设在嘉善。徐宇东常带着11岁的孩子到浙江玩耍,在西塘古镇吃臭豆腐,再逛逛枫泾古镇。在孩子看来,父亲每天只是去上班,并不知道那还跨了省界。

 

图片说明:11月29日,在嘉善县客运中心,记者搭乘开往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的省际公交车。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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