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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神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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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申赋渔 2017-11-10 13:54
摘要:这些神从何而来,去往何处?神与神之间又有什么渊源?《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一书,仿佛是镜头感十足的纪录片,生动、清晰地描绘出中国神的谱系。

开天辟地,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后羿射日……我们对神话甚至历史的了解通常都源于成语。然而,盘古开天辟地后去了哪里?天为何会漏?大禹治水有什么背景?射日的英雄过得好吗……

这些神从何而来,去往何处?神与神之间又有什么渊源?《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一书,仿佛是镜头感十足的纪录片,生动、清晰地描绘出中国神的谱系。

追寻诸神的踪迹,是对上下五千年中国文化源头的一种追寻。在有确实的文字记载之前,历史都是祖先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时间久了,这些故事就成了神话,而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和密码,便藏匿其中。

下文是《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作者申赋渔的自述,针对读者可能会有的疑问,他一一作答,通过这些答案,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这本书的阅读价值所在。

 

作者申赋渔

 


 

为什么写“中国人的历史”

■ 目的不是建立起朝代更迭的知识体系,而希望在这部书里,有我们中国人心灵的成长史、精神的成熟史和人格的丰富史

■ 我们说中国史是世界史,西方人说西方史才是世界史,怎么办?我觉得应该把双方放在同一个坐标系里看一下

 

《诸神的踪迹》是《中国人的历史》系列的开篇,《中国人的历史》是我正在进行的一个写作计划,我打算用十年时间、每年一部的速度来完成,更打算不惜为它白了头发。

我以前写《匠人》《一个一个人》等,讲的都是小人物的故事,很多人问我,这次为什么要触碰“中国人的历史”这样宏大的题材?

事情从去年夏天说起。我去了一趟法国的西部,住在布列塔尼一个名叫kerguian的小村子里。小村子在面朝大西洋的悬崖边。面前的海洋,已经从无边的蓝,化作了不可知的黑暗。明亮得不真实的星星,离我如此近,低低地布满了头顶的天空,我仿佛置身于它们之间,每一颗星星,都触手可及。

当我决定写《中国人的历史》的时候,我立即就想到了那天的星河。

中国人的历史,也是一条星河。一个个杰出的中国人,如星辰般闪耀在历史的天空,构成了文明与精神之河。我将飞行穿梭于这条大河之中,试图在其间,给有心之人做一次导游。

这是一条奔流不息,从未断流的文化之河。

埃及、巴比伦、印度、中国,历史上的四大文明古国,唯一文脉不断的是中国。然而这文脉的传承,在今天,由于现代化、信息化与全球化的冲击,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危机。因为知识的工具化、功利化和碎片化,让我们离传统文化渐行渐远。喧嚣之中,中国人慢慢在丢失属于我们的独特审美、独特思考与独特创造。

许多人开始了文化的回溯。可是,回去的路曲折迷茫,找不到一条清晰的线索。也许,历史是一条回家的捷径。当我们顺着历史的线索,去追述我们先人的故事时,我们仿佛与先人一起,从稚拙走向成熟。回溯我们数千年的历史,就是回溯我们民族的精神成长史。从这个历史中走出来的人们,因为文化的寻根,而辨识彼此。历史是一条纽带,联结着所有的中国人。读懂了历史,无论走在天涯海角,还是异国他乡,只要一个成语、一个地名或者人名,立即就会得到会心的微笑和心灵深处强烈的共鸣。

身在异国,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2012年,我作为《南京日报》的记者派驻法国,接触到了很多在法华人,他们年轻的时候,就到法国打拼,他们的孩子很多出生在法国,或者很小就被带去了法国,法语讲得极好,却只能讲一点点中文。他们很焦虑:随着中国国家影响力越来越大,很多法国人都开始学中文了,而他们的孩子却不会中文读写。我在法国做讲座,他们会把孩子从巴黎这一头送到那一头来听,听完后对我说:中国文化的面太广了,有什么书可以让我们系统了解的?我就写一些片断给他们,他们特别喜欢,后来我决定还是从头写起。

我喜欢历史,读了20年的历史书,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只有一本《史记》陪在我身边,被我翻烂了。我这部书的写作肯定会受到《史记》的影响,因为《史记》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这是中国的表现手法,我们的传统是写人写得特别好。也会借鉴《水浒传》的写法,一个人物勾出一个人物,最后把人物全部勾连起来。目前我完成了《诸神的踪迹》,正在写《春秋》,以春秋霸主为主要描写对象。霸主与霸主之间,有些隔了100年,怎么办?我就在这100年当中慢慢寻找,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却能勾连起来的人物。

我希望这是一部有点不一样的历史书,我的目的不是建立起朝代更迭的知识体系,而是希望在这部书里,有我们中国人心灵的成长史、精神的成熟史和人格的丰富史,希望能从中建立起中国人心灵的完整坐标,让每个读者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从而让心灵不再漂泊。

我是在巴黎完成《诸神的踪迹》的,余部也打算在巴黎完成。有朋友问我,写中国历史为什么跑去巴黎写?好像在装。我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老家是农村的,我在村子里写中国历史和在南京城里写会有区别吗?可能有点区别;我在北京写中国历史和在巴黎写中国历史会有区别吗?可能也有点区别。我在巴黎写,心里老想着外国人能不能看懂。

我们说中国史是世界史,西方人说西方史才是世界史,怎么办?我觉得应该把双方放在同一个坐标轴里看一下。比如,我们夏朝的时候,西方正在打特洛伊战争;战后的希腊进入300年黑暗期,而此时西周正在崛起,中华文化正在以一种灿烂的姿态向外输出;到了东周,第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火炬在希腊点燃,而我们则陷入春秋战国的混战……这样的比照,让大家能知道,中国在做什么的时候,西方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我们是领先的,什么时候我们是落后的,什么时候大家是一起往前走的;这样的比照,让大家彼此熟悉,也各自能更清醒地认识自己。

 

为什么要从神话写起

■ 在一个文明的源头,神话和历史是交织在一起的,我认为神话既有童话的美好,也有历史的影子

■ 中国的神话浪漫温暖,摇曳生姿,每位神的故事都很简短,就像中国的诗,言有尽,而意无穷

 

讲历史为什么要从神话写起?因为,神话就是历史的童话。在有确实的文字记载之前,历史都是祖先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时间一久,这些故事在后人眼里就成了神话。

全世界的历史都是这样开始的,西方历史是从古希腊神话开始的。特洛伊战争是真是假?海伦是神是人?在一个文明的源头,神话和历史是交织在一起的,我认为神话既有童话的美好,也有历史的影子。中国神话尤其如此,因为中国的神不是天降的,而是由杰出领袖擢升上去的。神的岗位设定围绕着人的生活与劳动,似乎仍是人类社会的翻版。中国神的法力是强大的,但只让人敬畏,并不让人恐惧,少有中国神喜怒无常降祸于人的故事。很多时候,中国的神只是活得更久的中国的能人。

因此,中国上古神话里包含着更多的文化基因和文化密码。写这本书,就是试图做一个解读,想要真切地明白,我们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真切地明白我们是谁。

中国的神话浪漫温暖,摇曳生姿,每位神的故事都很简短,就像中国的诗,言有尽,而意无穷。中国的神与西方的神不一样。中国的神与人日常生活在一起,不神秘。每个节气、每个节日都要打交道。甚至不需要一个特别的日子,也可以跟神有个来往。神时时都能遇见:厨房里有灶神,大门上有门神;屋后的树林里有树神,门前的水井里有井神;村边的小庙里有土地神,城里面有城隍;有人作恶多端了,不要担心,有雷神来劈他;才子抑郁不得志,魁星会送一支让他才思泉涌的妙笔;立春迎春神,芒种之后饯花神;干旱时要祭龙神,大暑要送瘟神;中秋祭月神,立冬要唱《玄冥》之歌,祭冬神……过年了,更是所有人与所有神的狂欢节。

这样看起来似乎希腊神话更成体系,如史诗一般,好像中国神不够神秘,比较杂乱,但我梳理之后发现,中国神话完全可以媲美希腊神话,甚至更美。

首先,中国神话同样有恢宏的体系。仅仅是“女娲补天”四个字,里面就有很多东西:天是怎么塌下来的?是共工撞倒不周山;共工为什么要撞不周山?因为他跟颛顼打仗输了;天补好了,但地上的洪水没有退,于是有了“大禹治水”;大禹治水时看到种种古怪的鸟、兽、人,就把他们的形象铸造在九只鼎上,这就是“问鼎中原”中鼎的来历……每一个故事引出一连串的故事,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只是我们以前没有把这张网织起来。

记录中国神话的古书很多,《山海经》《吕氏春秋》《淮南子》《太平御览》《列子》《史记》《路史》《绎史》等书中都有记载,十分杂乱。要理清头绪不容易,但只要先确立主神,就能理清其他神的次序,和与主神的关系。

我阅读了上百本书,把每本书里的神话碎片理出来,把碎片拼成眼前这本书。看了这本书后,你会发现原来我们中国的神话也是成体系的。我在每一个故事下面都会注明出处,表明它是出自《淮南子》还是《吕氏春秋》,不是随便写的。当碰到一个故事有几个版本的情况时,我会从中选择一个我认为更美好的,而且从整个体系来说逻辑也更顺畅的版本。

其次,故事不是更长、更厚重就一定是更美的。中国神话虽然短,但特别诗意,特别美,和西方神话的激情四射不同,我们讲究的是含蓄优美。比如“精卫填海”,小女孩淹死后变成一只小鸟,不停地衔着树枝去填海。没有什么大场面,始终是一只小鸟飞来飞去,但你不被它感动吗?还有“夸父逐日”,想想那个画面,多么悲壮。

中国神话有点像《论语》,一句话就讲完了道理,但西方哲学要用一本书来讲一个道理,万一里面有个推导错了,整本书就站不住脚了。但你推不翻《论语》。

中古神话还特别深刻,西方神话让你激动一下子,中国神话让你在合上书后,心里很惆怅。

 

为什么希望青少年读

■ 书里没有一句幼稚的句子,我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会专为孩子写。如果孩子们看了我的书之后更有理解力、判断力、欣赏力了,那我觉得自己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 有人说我们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错了,中国人的信仰是5000年的信仰,是对祖先的信仰

 

我的书里没有一句幼稚的句子,没有“宝宝、好乖、这个神好帅”这样的表达,但我依然希望青少年来读它。

我们绝不能低估孩子的理解力。如果三四十岁的你已经不再读书了,你是没法和孩子对话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孩子们的理解力超过了父母。孔子对子路说话,会考虑到他是粗人而把话说得简单点吗?不会。我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会专为孩子写。如果孩子们看了我的书之后更有理解力、判断力、欣赏力了,那我觉得自己做了件有意义的事。如果孩子们读的书越来越幼稚,读完之后只会傻笑,那以后怎么办?

当然,书应该要往好看里写。我对语言比较讲究,不是说语言要多华美,而是语言要有节奏、有韵律。句子长短、长短,像呼吸一样,要舒服。古代不仅有韵文,就连散文也不是瞎写的,虽然不押韵但也要有节奏。

我还用了拍电影的手法来写作,要有画面感,这可能跟我20多岁时做摄像师有关。每篇的开头就像好莱坞大片一样,大雨滂沱、天崩地裂,仿佛“诸神之战”。其实我没有太多夸张,神话本身比我的描写更夸张。

为什么希望孩子们读这本书?有人说我们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错了,中国人的信仰是5000年的信仰,是对祖先的信仰。直到今天,每到清明节我们都要祭祖。这怎么不是信仰?中国神都是由祖先变的,五大天帝都是我们的祖先。很多中国神话故事有一个共通的地方,都讲我们是“龙的传人”。什么叫传人?不是说我们长得像龙一样,身上有龙鳞,传的是中国人远古存下来的精神。

我希望孩子们能感受这种精神,起码能多了解中国的礼仪。比如为什么叫“结发夫妻”,女孩子为什么是“待字闺中”,男孩子“弱冠”又是什么意思?我读了20年历史,做了20年的读史笔记,为写这本书而翻阅资料时,我仍不断地有发现,有惊喜,我希望我的惊喜你们也能感受到。

 


 

 

《中国人的历史:诸神的踪迹》

申赋渔 著

新星出版社

 


 

【书摘】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神

 

中国的主神是中央天帝黄帝。不过要说明白黄帝,还要从春神慢慢说起。

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神。春神叫句芒,“句”是小草刚刚冒出泥土的样子,头勾着。“芒”是春天刚生出的小叶子上,毛茸茸的小刺。句芒长着人的脸,鸟的身子。手里拿着一只画圆的“规”。

句芒本名叫重,是少昊的儿子。少昊的父亲是太白金星,母亲叫皇娥,是天上的织女。她与牛郎的妻子织女一样,很辛苦,每天要纺织到深夜。皇娥在银河西边的穷桑树底下与太白金星相遇,两人相亲相爱,生了少昊。少昊后来到东方建立国家,并且继承了黄帝的帝位。被称为上古“五帝”之一。

少昊的另一个儿子,叫该,后来成了秋神蓐收。住在可以望见太阳落山的泑山。蓐收完全长着人的样子,只是身上有白毛,手是虎爪。一手拿着一把画方形的“矩”,一手拿一把大斧。这斧子表明他还管刑罚。古代要秋后问斩。秋神有杀气。他和句芒,一东一西,手里的“规”“矩”,表明了他们的权威。

夏神叫祝融。他又是火神,手里拿着一个“衡”,这是天平的长杆。他是“五帝”之一颛顼的孙子。颛顼是黄帝的孙子,后来接替少昊,做了帝王。祝融的名字叫黎。有人说叫重黎。他所做的事,最著名的有三件。一是替颛顼打败了水神共工。二是听颛顼的命令,把天地完全分开。第三件事,是受命于天帝,杀了治水的鲧。

冬神叫玄冥。他本来的名字叫禺强。手里拿着“权”,是与“衡”配合着用的计重器,也可以是秤砣。他也是黄帝的孙子。他的父亲叫禺猇,是东海的海神。玄冥是北海的海神,又是冬神、北风之神。玄冥与父亲禺猇一样,都是人头鸟身,足下踩蛇而飞。

春夏秋冬四神,只是四位天帝的辅佐神,是他们的助手。天上有五位天帝。

春神句芒是东方天帝伏羲的辅佐神。伏羲的母亲是华胥氏,有一天到雷神住的雷泽去游玩,踩着了一个大脚印,心有所感,后来生了伏羲。那大脚印是雷神所留。雷神是一条长着人首的巨龙。所以,后来伏羲以龙为图腾。他是中华民族的始祖,中国人又自称为龙的传人。伏羲创出了八卦,从此人开始拥有智慧,渐渐成为天地之灵。

夏神祝融是南方天帝炎帝的辅佐神。炎帝是代代相传的神农氏。最后一代炎帝被黄帝打败,两族合并。之后,“炎黄”并称。我们都是炎黄子孙。

秋神蓐收是西方天帝少昊的辅佐神。少昊在东方创立的王国,都用各样的鸟做各级的官员。这个“鸟之王国”,春天由燕子掌管。夏天请伯劳来管理,据说它夏至开始鸣叫,所谓“劳燕分飞”,伯劳来了,燕子就走了。秋天请鹦雀掌管。鹦雀是一种彩色的小鸟,声音却高亢,远远就彼此招呼,通告哪里的粮食丰收了。掌管冬天的是锦鸡。锦鸡有着令人炫目的美。

冬神玄冥是北方天帝颛顼的辅佐神。少昊死了,到西方做了天帝,人间的帝位留给了他。他死后,成为北方天帝。

所有这四位神,都听命于中央天帝黄帝。一般说到天帝,指的就是黄帝。黄帝也有一位辅佐神,叫后土。后土是炎帝的后代。后土的孙子,就是逐日的那个夸父。后土手里的象征物是“绳”,也就是木匠用的墨斗,用来画线取直的。

黄帝在地上还有一个宫殿,在中国的神山上。这座山叫昆仑山,相当于希腊的奥林匹斯山。昆仑山的北边是西海。那里有竹可以做最好的管笛。东边是赤水。西边是黑水。南边是沙漠。

这是它的外围。再进去,有一座火山,火山里是不停燃烧的树林。火不大不小。任何东西扔进去,都会立即化为灰烬。奇怪的是,里面却生活着一种大老鼠。老鼠一出火山,用水一泼就死。皮可以做成布,脏了,放火里一烧就又变成雪白。叫火浣布。周穆王曾经得到过。

过了火山,就是有名的弱水。羽毛不浮。弱水里有一种名为猰貐的食人怪兽。它长着人的脸,马的蹄子,浑身通红。后来被后羿射死了。

昆仑山有一个叫陆吾的神兽巡山。它长得像一头猛虎,身子色彩斑斓,却有九条尾巴,长着一张人脸。

昆仑山有九重,最高城四周有城墙围着。每座墙有九个门。东方一面有开明门,门口坐着开明兽。它长着九个头,每个头上都长着一张人脸。

可是大禹治水时,为了挖山填海,把昆仑山挖坏了。天帝之都从此废弃。都城没了,神们再来人间,只能住在由凡人给他们修筑的大小不一的庙宇之中了。虽然神受了委屈,但离人倒是近了。彼此可以日日相处。

文字编辑:顾学文 图片编辑:曹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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