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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张江男”婚恋调查:中国程序员近200万,苏享茂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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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凯姿 杨书源 孙佳煜 2017-09-22 18:14
摘要:“为什么非得贴个标签?”

“大脸”,是吴庸的外号。他告诉记者,这名是公司同事给起的。“他们说整个上海张江高科技园区,长得最像程序员的非我莫属。”

 

这和吴庸曾经收到的评价极其相似——一名多次拒绝他苦苦追求的女性朋友,在深夜将一张网络截图传送到他的微信界面。这幅“工程师上班服装示意图”,戏谑描述了男程序员外貌:久对电脑越长越大的脸、凌乱的头发、粗黑框眼镜、双肩包、挂胸前的员工证、疑似向外公借来的皮带、扎在裤子里的衬衫,以及高腰线的裤子和白袜子、黑皮鞋。

 

他若无其事对照了一下,“难道程序员在外人眼里真是这样的吗?”

 

中国数量接近200万的程序员(大多为男性)确实给人们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他们工作辛劳,接近秃顶,过瘦或者过胖,但收入极高;他们木讷,几乎没朋友,闲时宅在屋里,却也踏实淳朴。 

 

直到WePhone创始人苏享茂跳楼后,网络上除去同情,对程序员的评论似乎有些变味。有人说,程序员面对破碎爱情内心太脆弱;有人觉得,思维简单、情商堪忧是程序员的悲哀;更有人嘲讽,“程序员老想吃天鹅肉”。

 

说到婚恋,程序员就成了“高智商低情商”的弱势群体?吴庸看完这则新闻后,在帖子下留了一句评论:“码农真没那么单纯。”

 

记者探访了张江高科技园区,参与了程序员相亲交友专场活动,走访了高校计算机学院和报名婚恋网站的程序员,得到的答案,确实只能用“众生相”来概括。

 

正如吴庸所说,程序员千般百态,他们既不想被标签化,更不想被妖魔化。  

 


【辛劳工蜂?】

 

最近,关爱程序员的活动已经开始。有天,上班途中的吴庸出了地铁口,远远看到写字楼下一群人拉着横幅,上书“抱紧程序员,给他一点爱”。他从侧门闪进电梯。

 

吴庸说自己懒,不去掺和。这与同样身处张江的IOS开发工程师罗炜翔的想法一样。就在9月17日,他刚刚参与了一次青年交友公益活动——上海市青少年活动中心下设的IF188青年中心所办的交友活动,在汉中路188号。

 

组织者尹亦然原是张江某大型互联网公司的工会成员,由他组织的相亲交友活动已有十多次,但几乎没有哪回见到单身程序员主动报名。“他们对工会的活动通知邮件天然排斥,不管你做多少工作,总是回复‘不参加’。”那时候,公司甚至付钱请他们去相亲。

 

罗炜翔解释:这是因为累。

 

程序员上班时间表通常为“996模式”,即早9时上班,晚21时下班,每周6天。

 

硕士毕业后在上海一家大型金融机构技术部工作的陈若谷(化名),现已拿到上海户口,月入超3万元,每天至少需工作9小时。记者有天早上给他留言:“早呀,今天忙吗?”他到晚上23时30分回复:“我要睡了。”

 

这种情况十分普遍:30岁的刘璟璇如今每月至少通宵加班4次。而如按规定下班时间算,则意味着天天加班。“你下班准时走,领导会觉得任务还不够饱和,下次一定追加。”

 

但不管怎样,刘璟璇加班回家后都会锻炼几十分钟,因为“程序员不锻炼会挂得很早”,这是圈里教训。

 

在9月17日的交友活动现场,孟凡华在2小时活动时间里都没有跟旁边女生说上话。他的理由是,“经济状况和程序员的闷有很大关系”:“在张江月租金至少3500元,有时还要寄钱回家。存钱压力大,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可在罗炜翔看来,这些都是借口。“关键在于心态。”罗炜翔觉得大多数程序员都有不必要的心理暗示。

 

同为程序员的李振环,认为自己在“一个难得不加班的好公司”上班:每天18时45分下班,回家先睡一觉,做做运动,再去接女友下班。

 

女朋友做软件测试工作,最近项目紧,至少21时才可能下班。“每天我都去地铁站接她,短短几分钟路,两个人手牵手聊聊工作中的问题,疲劳就消失了。”

 

然而,当记者与李振环联系采访,将时间定在下班后5分钟时,他却拖延了近3个小时——加班。

 

今年5月结婚的曾志,婚姻状态是两地分居。每晚加班回家的他都要和新婚妻子视频聊天。电脑放桌上,手机放腿上,“情感和游戏,都不耽误”。

 

他觉得把程序员称为“辛劳的工蜂”,不是很准确。  

 


【沉默码农?】  

 

苏享茂坠楼后,吴庸心里暗自“感谢婚恋网站女性用户不杀之恩”。

 

在国内某家大型婚恋网站,他订了一年钻石会员服务,起初是乱枪打鸟、到处发信,绝大多数石沉大海,偶尔收到的回复也是直接或间接的拒绝。后来,回复越来越少,管理员发来的通知信件越来越多。通知千篇一律,说他某位发过信的女会员被系统认定存在欺诈行为。翻看记录,他发现那些女会员,全部都是之前拒绝过自己的。

 

“我是一个连骗子都懒得搭理的人。”吴庸揣测,“是因为我太闷了吧?”

 

事实上,许多程序员的确常处在“代码的世界”。正所谓“码农”,编代码的农民,这是他们的自嘲。

 

连性格开朗的罗炜翔也承认,对于大部分程序员来说,交际要花很多心思,难于应付。尤其面对陌生人,总是放不开。

 

罗炜翔今年24岁,他之前反复申明“外界传闻太夸张,程序员是常人”,却也认为相亲交友活动没什么意思。

 

26岁的广西桂林人孟凡华,每次参加活动后都觉得有种上当的感觉,因为根本就交不到女友。朋友给他出主意,请姑娘看电影。他直摇头:“每晚回家都10点了,玩一局游戏就该睡觉。”还疑惑反问:“那么晚,可以叫女生一起吗?” 

 

同岁的彭雷近两年已在湖南老家有过6次相亲经历。他最短的一段“恋情”只维持了几分钟:双方互有好感,然而几条手机短信交流后,女方再也没有搭理。“她可能嫌我太沉默。”

 

“我是直男,不注重浪漫。”彭雷自嘲。而陈若谷更甚,当问起什么叫“不浪漫”时,他举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例子:我可能会送她家具,但坚决不送化妆品。

 

在大学期间当过班长的董志鹏解释:我们属于逻辑性强的,有什么就直说,觉得这样对方会最快理解。但不知何故,这种“直说”,通常在对话里表现为“好”、“行”,给人感觉就是情商不高。

 

在他看来,身边的程序员同事追求异性时大多没有过程,“直接说‘喜欢你’,能成成,不能成就再见……”

 

作为上海本地人,吴庸最终变得“沉默”,是因为相亲时被女方的“现实”所伤。曾有一位相亲对象见面时直接问:“我住在长寿路,房子200多平方米。你有几套房子,住什么地段?”吴庸当场噎住。

 

他还曾见过来自江苏南通的一名30岁女博士,活动结束后被多人围着索要微信号,最后高声说:“我要求学历和我差不多的,我跟本科生没法交流。”

 

现场顿时安静。  

 


【非分之想?】

 

在交友活动中,开口交际是颇让程序员头疼的事。

 

至于网络上“程序员老想吃天鹅肉”的评论,吴庸觉得不无道理。“我们大多数是宅男,没有行动,只幻想哪天有场艳遇,娶个漂亮老婆。”

 

但这不等于非分之想。

 

记者大量走访发现,在任何一场相亲交友活动或婚介所信息里,缺的都是男性。“有时1名男士在活动中要同时应对5名女士。”尹亦然每次都要组织100位参与者,男女比例通常在2比3。虽然他每次都恨铁不成钢,催着屁股和椅子粘在一起的程序员们积极参加活动,但要说男程序员是癞蛤蟆,“简直是无稽之谈”。 

 

刘璟璇29岁时娶了大学的班花张萍时,很多朋友有困惑:女的活泼外向,男的又闷又呆。

 

连张萍自己也想不出多少难忘的恋爱经历。每当情人节看到闺蜜们收到鲜花时,她总是会问刘璟璇为何自己没有同等待遇。见他一句也不说,张萍便控诉他“冷暴力”。

 

但张萍从未想过和他分开。她记得婚礼当天,寡言的刘璟璇突然单膝跪下,说了她听过的最长一次讲话,全都围绕着“我会照顾你”,她当场哭成泪人。至于婚后生活,“我做面的时候忘了放盐,他却闷头吃完,毫无怨言”。

 

有次刘璟璇对张萍开玩笑,说找程序员老公是很多女人的梦想,花得少、赚得多、活得短。张萍大笑,而后眉头皱起,说“一点都不好笑”。

 

2012年相恋,2016年结婚,小孩现在快5个月大了。如今,刘璟璇努力赚钱,张萍在朋友圈努力晒娃,她觉得自己至少找了位专情的丈夫,这比任何优点都更重要。

 

在程序员的世界,谈恋爱就像写代码,有个程序摆在那儿,专心致志,不受打扰。因此,在婚恋时程序员往往表现得更理智。

 

罗炜翔至今不能理解苏享茂的自杀行为。“网上新闻那么多,难道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吗?”他特意去几家大型婚恋网站测试,发现实名认证流程很简单,仅仅需要用户填写姓名与身份证号码,有的甚至不需要上传身份证照片。

 

他更想不通的是,“一个能通过法律解决的事情,为何用生命来掩盖?”

 

大龄单身的陈若谷也谈到他的一次亲历。“我在婚恋网站上初次约的人一看就是个托儿,第一次见面,约我在高档餐馆,连菜单都不看就点了几道很贵的菜,还说几个小姐妹一会儿要来。她真人和照片相差太远了。”陈若谷当场叫停,直接扭头出餐馆。  

 


【弱势群体?】

 

陈若谷转发了《如何看待WePhone创始人被前妻逼到自杀》这篇文章,并写下评论:“我们这个群体很多都是‘雨人’,我们老实人是这个社会的弱势群体。”

 

和记者见面时,他反复“巡视”商场一家咖啡馆的所有位置,最终选择了最僻静的角落。采访期间,他仍反复强调:“我们比较弱势,所以不想交强势的女朋友。”

 

对此,吴庸极不认同:程序员就是弱势群体?不见得!

 

李振环跑马拉松、玩比特币、炒股、旅游,还交了一位准备结婚的女友。他的圈子里几乎都是程序员,但没人自称“弱势群体”。

 

在复旦大学张江校区就读计算机专业本科的大三学生刘俊涛说:“那些标签,我们当作玩笑话,偶尔自嘲而已。”他疑惑:在学校里,文科男生跟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区别,有具体数据能说明我们程序员就比他们吸引力低吗?

 

即将成为张江园区一员的该校通信工程大四学生肖尧分析:由于所学专业特点,女生少,男女生缺乏足够交流,男生迈入社会后就显得“不会谈恋爱”。

 

刘俊涛所在学院2017级本科生辅导员水泽农告诉记者:这些“准程序员”学习、工作,每天需要面对电脑,性格显得木讷,生活也没有那么精致。“但若要说程序员和女生相处无能,其实是不尊重我们。”

 

吴庸如今已是公司管理层,每年负责部分人力资源工作。几次面试下来,他发现程序员的木讷主要体现在“强迫症”上。就像陈若谷,盯着记者手表冒出一句“你那个表盘上的日期不对,晚了一天”;也可能像刘璟璇,定好每天7时50分起床的闹钟,即便提前睡醒,也一定要等铃响才下床。

 

吴庸接到过一名程序员的辞职信,原因竟然是:IOS模式要做成安卓,我觉得不合理。

 

他哭笑不得,但也惊醒: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么?想法简单直接,一根筋,可这也侧面反映了工作态度的认真。

 

采访即将结束,记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社会到底需不需要关爱程序员?”吴庸什么也没答,只是挠了挠头,反问:“为什么非得贴个标签?”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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