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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文春光照进“草根”淮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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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曹静 2017-08-07 05:53
摘要:戏剧结尾,8年后慕容望尘回到德华里,这里已被日军夷为平地,物非人散。身边走过抗日游行的队伍,慕容转身汇入了滚滚人流。


8月6日,由郁达夫小说改编的人文新淮剧《半纸春光》在东方艺术中心进行第三轮演出。
   

当以浪漫伤感闻名的作家郁达夫,遇到“劳动人民的剧种”淮剧,会碰撞出怎样的艺术火花?戏曲文学化的尝试又能带来怎样的启迪?
 

初心

 

“我想把郁达夫搬上戏曲舞台,已经有好几年了。”


剧本《半纸春光》,是管燕草“预谋”许久的一次创作冲动。


身为作家的管燕草,喜欢郁达夫的小说已经多年,反复翻看,偏爱字里行间淡淡的、却能回味无穷的意蕴。
   

但她迟迟没有动笔。因为,作为上海淮剧团编剧的管燕草,同样了解文学与戏剧之间的巨大差异:“郁达夫小说情节的淡化程度非同一般,心理描写居多,外化行动十分有限,而这恰恰是戏剧最为忌讳的。”
   

况且,淮剧是一种很“草根”的剧种,与郁达夫的小说风格风马牛不相及,更遑论淋漓尽致地表现其文学性了。
   

那段时间,身处“两难”之中的管燕草总是情不自禁地和人聊到这个题材,大多数人都劝她“别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说者诚恳,但最终没能撼动听者的执拗。明知道剧本写成很可能无缘搬上舞台,管燕草还是凭着一股冲动和激情,把剧本创作了出来。
   

至今,管燕草庆幸自己那时的“头脑发热”:“那一刻,我真是出自于内心的欲望才去写的,这种激情和为了完成任务而去创作是完全不同的。”


连接


“淮剧是劳动人民的剧种”,这是周恩来总理对家乡戏的评价。
   

上世纪初,苏北大地的运河两岸,孕育出一种综合田歌、民谣与民间说唱,吸收了花鼓、莲湘等舞蹈的地方小戏,人称“江淮戏”。那时的苏北农民,忙时种田,闲时唱戏,逢上丰庆和祭祀,从日落唱到日出,在昏暗的夜灯下吼喊着苏北人的爽朗性情。
   

1906年,淮河发洪水,失去家园的苏北农民逃难来到上海,做苦力维生。江淮戏也随之来到上海滩。1916年,上海出现了第一家演出淮剧的场所———群乐戏园,从苏北逃荒而来的淮剧艺人,经过十年的努力,将江北小戏植根在了上海。
   

作为戏曲剧种,淮剧的唱念做打和四功五法较为全面,题材开阔,既有文戏,也有武戏;既能演现代戏,也能演古装戏,可谓“能文能武,宜古宜今”。相对于上海其他地方剧种,淮剧没有沪剧的“嗲”、评弹的“糯”、越剧的“柔”,相反,高亢、激昂、粗犷,缺乏江南风情。但正因为此,淮剧于古楚文明中衍生出的生命张力,于底层劳动人民中发展起来的生活气息,是上海其他地方剧种所不能及的。
   

在淮剧团浸润了十余年的管燕草,似乎是本能地找到了郁达夫与淮剧之间的连接点。她选择将郁达夫的两篇短篇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与《薄奠》,搬上淮剧舞台。
   

《春风沉醉的晚上》讲述的是落魄知识分子与烟厂女工萍水相逢,同处一个屋檐下。在复旦大学教授陈思和眼中,它是以上海产业工人为主人公的新文学开山之作,“开启了海派文学中描写现代大都市社会底层生活的新传统”。而《薄奠》则以同情的口吻讲述了北平一位黄包车夫的遭遇,被誉为“一篇悲愤诗式的小说”。管燕草将两个故事糅合在一起,一条主线,一条副线,放置在1923年的上海滩下只角贫民窟中,将底层劳动人民的苦难与觉悟铺陈为整出戏的底色。


冲突


大幕拉开,德华里一片喧哗。
   

亭子间嫂嫂、三层阁好婆、前客堂夫妻,刷马桶声、婴儿啼哭声、夫妻吵架声……这是老上海人熟悉的72家房客,但比72家房客更底层、更艰难。
   

这天,德华里走进了一位身着长衫、戴眼镜、手捧书本的年轻人。喧哗瞬间被按了“暂停”,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忙碌,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读过书、留过洋,却迟迟找不到生计的慕容望尘,潦倒落魄,不得不流落社会底层,与烟厂女工陈二妹栖身在同一屋檐下。
   

薄薄的板壁,隔开了一对青年男女,隔开了文化人略带酸味的矜持和烟厂女工对文化的仰望。但如同文艺评论家毛时安所言,“隔不断青春的热烈情怀,隔不断同是无朋无友天涯沦落异乡人必须相濡以沫的命运需求,也隔不断同样的贫穷”。
   

整出戏就这样展开。没有淮剧标志性的铿锵有力的唱腔、浓厚激烈的感情,代之以缠绵的对唱、抒情的独唱,展现的是内心微妙的情感波澜,欲说还休,仿佛暮色中的春光,微风里的拂柳。
   

然而,舞台不是银幕,一颦一笑可以用镜头放大。在舞台上,只能倚赖唱腔、念白和肢体语言,传递出内心的纠结与冲突,因而格外需要细节上的精准和表演上的投入。
   

距离正式演出仅有一周时间,演员们仍在排练厅打磨。一幕戏中,慕容和二妹听到远处传来白俄歌女的歌声。天真的二妹问:“俄国?俄国远么?”慕容回答:“远,很远。”仅仅是三个字的念白,导演俞鳗文一次次打断,主演陆晓龙一次次重来。
   

俞鳗文解释:在很快回答第一个‘远’字之后,此处须有停顿。慕容想到刚刚发生大革命的俄国,充满希望和憧憬,但他立刻意识到俄国确实“远”,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远,更是与自己身处的中国社会现状的远。在短暂的停顿中,他早已思绪万千,经历了从兴奋、希望到失落,但依然向往的心理过程,在悠悠道出“很远”时,他的目光已经投向远方。


品相
   

毫无疑问,这样一出与传统大相径庭的新戏,让很多淮剧人起初并不适应。
   

小说中曾出现过一个骚扰二妹的工头,有人建议突出主角和这一反面人物的冲突,演员演起来扎劲,观众看起来过瘾。但管燕草坚持作为隐藏线索放在幕后:“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做就不是郁达夫的风格,也不是这出戏应该有的品相。”
   

“品相”,这也是多位评论家形容《半纸春光》的词,它归功于每位演职人员,一定程度上也归功于郁达夫。当郁达夫与淮剧相遇,如评论家王纪人所言,令原本草根的淮剧有了非同一般的人文情怀、浓浓的书卷气。文学的语调、克制的节奏、含蓄的情感,简单的“男才女貌”的传统主题,也被赋予了更丰富的思想性和时代性。
   

当然,戏曲文学化的过程是艰难的。为达到舞台叙事的统一性,主创人员忍痛舍弃了很多。比如,“大悲调”是最典型、最受欢迎的淮剧唱腔。但它情感充沛,不适应整出戏的基调,于是忍痛舍弃。又比如,在“祭奠”一段中,用到了传统的十字调。但标配的锣鼓声有破戏之感。多次反复和纠结,主创们还是决定去除锣鼓声,以贴合角色当时的情绪。
   

显然,这样的改革有着“去淮剧化”的风险。但令老观众欣喜的是,这出戏依然十分好听。在唱腔设计李学峰眼中,淮剧唱腔里一向包含江南民歌小调的抒情,只是人们过于从习惯性出发,忽略了淮剧艺术中被健硬雄风遮蔽了的阴柔之美。而这次冒险,恰恰挖掘了淮剧传统中缠绵柔情的一面,促成了一次多元丰富的艺术追求。


敬意
   

“春光,既是个体与个体(慕容与二妹)之间慢掩的心,也是个体与群体(慕容与德华里居民)之间渐融的情,还是个体与环境之间将明的天。它是时代意义上的春光、人文情怀上的春光,美学格调上的春光。”俞鳗文如此解读“半纸春光”。
   

从“春风沉醉的晚上”到“半纸春光”,夜到日的过渡,不仅仅多了几分光亮。郁达夫小说中,是在赤贫的悲凉中日渐颓丧的“我”,在命运打压下走投无路的“我”。而在戏曲舞台上,这样的“我”感受到了劳动人民的质朴心灵和高尚品德,逐渐走出“握笔的手挣不了钱”的郁闷,从他们渴望知识、渴望启蒙的热切中重新发掘了自我价值。
   

戏剧结尾,8年后慕容望尘回到德华里,这里已被日军夷为平地,物非人散。身边走过抗日游行的队伍,慕容转身汇入了滚滚人流。
   

当淮剧与郁达夫相遇,它用这一戛然而止的开放式结局,在淡淡的情愫中蕴藏了对作家浓浓的敬意。
   

郁达夫,创造社发起人之一,曾对满目疮痍的祖国无限失望,对革命前途感伤悲观,但最终用笔战斗,投身抗日。1945年8月29日,郁达夫被日寇杀害于南洋,1952年被追认为烈士。
   

2016年,郁达夫诞生120周年。一天,《半纸春光》的导演、编剧特意来到位于常德路的璞丽酒店,在富丽堂皇的大堂里呆坐了一个下午。
   

1922年,郁达夫从日本留学归来,栖身嘉禾里。它被作家改名“德华里”,写进了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而在现实中,它经历近一个世纪的风雨,成为今天的璞丽酒店,成为了繁荣的一个象征。


栏目主编:龚丹韵 题图来源:主办方提供 图片编辑:朱瓅

文字编辑:龚丹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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