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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青岛、临沂“暴走团”:他们为何成了你口中的“老年敢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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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杨书源 张永清 2017-07-22 20:03
摘要:“对于老年人来说,加入暴走团或许就是加入一种生活和社交模式。”

山东省青岛市李沧区,交警为“雄走风暴走团”寻找了一条新的出路:距多数成员所住社区仅几百米的沧口学校操场。而实际上,操场早在1年多前就由区体育局等部门牵头向附近社区开放,但暴走团并未跟着众人进学校——
   

300米的小操场,暴走团成员们觉得实在是走不出气势,故从没放弃过之前那条宽阔的安顺路。


“气势”,这个词汇不仅常在65岁的“雄走风暴走团”团长老闫的话语中出现,还是300公里以外的临沂“山鹰”队员们口中的高频词汇。


“队伍的气势肯定走不出来了。”被交警协商要求另觅场所的“山鹰”第32徒步队刘队长慨叹,“我以前的路条件非常不错!非机动车道有4米宽。”


有着如此“气势”的公路徒步健身,就在今年夏天,被叫停了。
   

老闫的队伍被叫停,是因为暴走场面经微博网友拍摄,于6月被“曝光”。“山鹰”队伍被叫停,则是由于一起广受关注的事故——7月8日晨,临沂一位女出租车司机因操作不当,开车冲向违规走上机动车道的暴走团,造成一死二伤的惨剧。
   

究竟为何非要“气势”?    
   

记者于青岛、临沂两地采访多人,唯有“山鹰”一位健跑小分队领队、60岁的方桐(化名)给出他自己的解释:“只有队伍的步伐整齐,旁人看待的眼光才会不一样;自我感觉提升了,徒步者才能一路坚持。”        

 

 

“经验”

老闫面对非议,依旧每天准点暴走。
   

对临沂的事故,他凭借“带团经验”揣测:出事的队应是成立不久,队长没有引导经验,队员不懂交通法规。尽管,老闫说他也不懂“路上的那些事情”,他至今还没明白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快车道、慢车道的分别……他的公路带团经验是,尽量靠着边上的花坛走。他反复对记者强调:我们原来走了3年的安顺路,一直没有通车。
   

19时20分,老闫大汗淋漓走出沧口学校校门,“在操场里走很好,不伤鞋”。    
   

“但是……”他话锋一转:进校徒步已月余,有些队员还是常跟他抱怨,一直在操场上转圈会头晕。


7月初,学校因为运动场地养护,暂停开放两天。老闫和老伙伴们到了傍晚就浑身难受,索性回安顺路走了1小时。没想到,网上舆论再次沸腾。老闫深知,这次是要彻底告别马路了。


站在风口浪尖,民间公益体育社团“山鹰户外运动俱乐部”创始人许贵林则选择“去山上避一避”。7月17日,他在社团徒步队队长的微信群里甩了一句:“如果有擅自组队跑公路的,以后‘山鹰’就不认这个队!”
   

临沂当地,老百姓大多知道“山鹰”——那是“一群蓝衣服”,总在公园、街上伴着劲爆音乐暴走。
   

“山鹰”有1万名成员,共41支徒步队伍,其中20多支原为公路徒步队。在“山鹰”,每新增一个团队,都会由许贵林向队长授旗,以证明队伍的“正规性”。
   

7月8日被撞队伍的领队“闪电”,也想被“山鹰”授旗。许贵林被热情打动,请人做了一面写着“山鹰涑河黎明健跑队”的旗帜,可还没等授旗仪式,该队队员就致电许贵林,希望提前拿走队旗,这样“走起来有气势”,许贵林默许了。    
   

事故之后,人们都觉得出事的是“山鹰”队伍,虽然事实并不尽然,但是许贵林“认”,也不责怪“闪电”。
   

“这条路平时限速50公里。因为修路,那几天限速10公里。而且早晨5点,向来就没有什么车辆。”“闪电”有些委屈,因为他的“经验失灵”。
   

“闪电”是网名,取名原因,正是他很喜欢在路上用双脚风驰电掣的感觉。
   

“闪电”说,他这支队伍从6月末开始,已在这条公路上走了十多趟,“以前我们是走最右侧的非机动车道。这几个月一直在修路,但我们也是靠右走的,没变过道”。


可当记者问起为何事发地恰恰是在道路左侧时,“闪电”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这些就不要再问了。”   

 

“规矩”

徒步这件事,除了除夕,老闫和他的队伍从没哪天缺席过。
   

老闫最初暴走,源于一场大病。妻子见他85公斤的体重竟陡降至55公斤,建议他去户外“走一走”。夫妻俩自带小音箱,在社区附近尚未通车的安顺路相互搀扶着走。有天,他们在徒步中忽然发现,身后跟了近20位老头老太太,自觉排成一条直线。


“既然自己从徒步中受益了,为什么不带着大家走?”老闫决心组队,一走就是3年,如今已有70多位固定队员。
   

许贵林的“山鹰”,崛起速度更快。2009年,登山爱好者许贵林在带队时发现很多登山者脚力太差,就在临沂的滨河步行道上训练。日子久了,围观者加入。2012年,出现了上百人团队。很多跟着许贵林登山的“元老”,纷纷以所住社区周边作为据点成立徒步队伍。


问题开始萌生——城郊一些队伍在“就近锻炼”的思维下,不再“舍近求远”局限于几个广场、公园和步行道,走上公路。
   

许贵林和副会长王哲聊起“山鹰”,对于越来越多的加入者总是两难。
   

“不少队伍是先自行组建再来找‘山鹰’的,如果不收进来,任由没有户外经验的几个人搞,情况更糟。”王哲说,把这些队伍收编,起码能够“盯一眼”。


2016年,许贵林以“兰山区户外运动协会”的名称向区民政部门注册,由他任会长。而“山鹰户外运动俱乐部”的民间叫法,依旧是队员们口口相传的。


从此,许贵林的“规矩”越来越多。队长微信群里,一年到头充斥着他下的“禁令”:有雾霾的时候不让走;毛毛雨不让走;雨停了地面有点湿,还是不让走……许贵林要求每位队长把团队每日徒步视频及时上传,供他查验;他还为公路徒步队物色作为“安全提示”的反光马甲和荧光棒。   


“大家都是为了健身的单纯目的集合在一起,必须互相尊重。”许贵林说,“我们彼此知道的对方名字,可能就是微信网名”。


社团成员们,对许贵林也知之甚少,甚至副会长陈绍亭都叫不出许贵林的全名。与许贵林走得较近的,也只知他今年48岁,性子着急,是一个大型市场的经理。
   

“这点做得并不妥,因为户外组织的一般性责任就是对入会会员的管理责任。管理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对会员进行实名登记、在保护个人隐私的情况下登记一些基本信息。”中国应用法学研究所博士后周杲告诉记者。
   

前两天,当来访者和许贵林说起“暴走”,他的眼皮猛一下抬起,不耐烦地纠正:“我们是徒步,不是暴走!”他认为,“徒步”这个词更显理性、克制。
   

和许贵林相反,老闫毫不避讳。“我们人越多,走得越快,就只能叫‘暴走’嘛。”老闫打包票说,“我的团,暴走3年没有出过事。”
   

然而,老闫想要挂靠的“青岛毅跑田径运动俱乐部”,其副主任孙粱年答复:收编可以,但建议更改队伍名字,叫“暴走团”可不成。老闫却不置可否。


1年多前,随着老年暴走者不断加入,老同事提醒老闫:应和入团者签署“安全责任书”。老闫觉得在理,就拟了一份,“凡是入会者,均是自愿参加,发生意外跟组织者无关。”此外,他还往兜里装创口贴和救心丸,以防意外。
   

周杲告知:这种“谨小慎微”,不无道理。社团组织活动时风险并存,入会会员身体状况也是不可预测的。所谓“自愿加入”原则,在意外事故发生时,可以降低组织所应承担的责任,但是不能免除责任。更好的方法是,某些危险性较高或者所有组织的活动,均与参与会员签署免责协议,同时要让会员投保人身意外伤害险。    

 

“抱团”

7月19日晚暴走后,老闫接到一个电话,心情大好。他郑重告诉记者,明天要带暴走团的人去参加保健品公司的讲座,组织方将“发放小福利”。
   

他说,团员们谁都不差那点福利,可就是喜欢这种“被重视的感觉”。
   

“我们一帮老年人聚在一起,暴走只是一小部分。”老闫笑言,他今后还计划尝试“抱团养老”。


7月20日清晨6时30分,老闫带着十多人乌泱泱坐上公交,去参加保健品介绍会。现场共有近百位老年人,记者发现大部分人都是经由平时健身团体介绍而来的。


老闫一行,最终连一盒销售员力推的蜂胶胶囊也没买。告辞前,保健品公司送了每位队员8枚鸡蛋。老闫作为组织者,获赠16枚。


下午,老闫和一家卖有机蔬菜的公司约好,组织人去“听讲座”。讲座之后,会发放玉米等礼品。


当然,并非所有时候,暴走团都能不为推销所动。一次老闫组团去的蚕丝被推介会,几乎人人都花了几百元。


每天晚上20时至21时,是“雄走风”微信群抢红包的时刻。规矩是:每位成员只能发一个7人分享的1元红包,在这一红包中,领取金额最大者重新发1元红包。每到21时,老闫就在群里发小红旗标志,意味停止发放红包,群里顿时鸦雀无声。老闫说:“不抢包,日子有点难过……”


老闫暴走团的成员中,46位有微信者建起微信群。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正是为了更好融入团队才学用微信。老闫自己,也是两年前手指像“鸡啄米”一样学会的。
   

余下将近20人,老闫要通知时就逐个打电话,他每月话费100多元。但逢大型徒步赛事报名,他还是应付不来,只好请社区工作人员帮忙。
   

他的暴走团,平均年龄约为57岁。也有三四十岁的想要入团,但老闫心里有些抵触,觉得“不在一个频道”。


“闫团长这个基本以老年人为主的暴走团体,在暴走界其实是特殊的,但这恰恰符合了外界对暴走人群的刻板印象。”常年在城市筹办大型全民长跑赛事的孙粱年认为,这是一个群体认知误区。
   

据孙粱年在全国调查所知,四五十岁者是暴走团队的主力军。比如,挂靠孙粱年所在协会的最大暴走团,50岁以下者占60%以上。
   

而这一点,也是“山鹰”想要澄清的。比如,60岁的领队方桐已是“年龄上限”,健跑者大部分是三四十岁的中青年。即使是在速度要求较低的徒步队,参与者也以30岁至50岁为主。


不过,中青年成员之间的交流,往往限于徒步本身。这与老闫暴走团多数成员的朝夕相伴,截然不同。


早在国家体育总局发布的《2014年全民健身活动状况调查公报》中,就有数据显示:在全国20岁以上各组人群中,“健身走”均是选择比例最高的锻炼项目。可见,暴走从来不是老年人的专属。


而另一项不容忽视的数据是,在公路、街道边空地等并非专业运动场地锻炼的人数比例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在60—69岁的人群中达9.4%,在70岁以上达12%。


“对于老年人来说,加入暴走团或许就是加入一种生活和社交模式。”孙粱年说。
   

老闫暴走团的李阿姨目前“主业”是照料孙子。每晚18时起的“暴走时段”,她雷打不动把孙子送去托管班。因为这是一天中唯一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老年暴走团应该获得另一种意义的关注,而不是骂名。”这个月是方桐退休在家的第1个月。在每天清晨给记者发来的健跑视频里,满头银发的他看起来很抖擞。

 

“全民”

老闫卧室抽屉里,有个精致的小盒子,收藏着暴走团近年参与大小徒步活动的纪念品。
   

2014年10月,《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发布,首次提出将全民健身上升为国家战略。“响应全民健身号召”,在此次采访中,是几乎所有人讲述自己健身故事的开头。


唯有方桐不同。他对记者说:“为什么响应政府号召?其实是因为我们自己需要。”


陈绍亭的徒步队伍被调整到市区一家新建大型商业广场,复走第一天,一群老队员向记者模仿自己曾经腹部浑圆、粗气乱喘的模样。他们是徒步运动的受益者。
   

有媒体报道称“截至2016年底,临沂总人口达1124万,是山东省人口最多的城市;老年人口达207万,是山东省内老年人口最多的地级市”,如此庞大的人群,健身该往何处去?
   

记者在临沂市民政局了解到,临沂已在民政系统登记注册的体育类社会组织共200多家,且呈逐年递增趋势。


老闫所在的青岛李沧区紫荆苑,是新建高层住宅小区,居民多为市内拆迁户和公租房人口。据紫荆苑居委会主任介绍,小区近2万人口中,60岁以上者占一半以上。老闫刚搬来小区的第一年,苦寻周边运动场地未果,而学校操场当时尚未向市民开放,所以他走上了公路。


“人民广场、书法广场、凤凰广场、沂蒙广场……临沂已经有那么多可以锻炼的广场、公园,这群人为什么却偏偏要去公路上自找危险?”自7月8日事发后,临沂出租车司机小刘的微信群就没有消停过,所有出租车师傅都把矛头指向暴走团。


经“山鹰”成员和多位出租车司机指路,记者探访临沂的“暴走团高频出现公路段”,发现大多为散布着批发市场的城郊结合处。这些地段车流量大,且不乏高速行驶的装载卡车。


记者又到事故发生地。那里同样是临沂近郊路段,村庄汇集,距离死者老商居住的响河屯村仅2公里。老商今年50岁余,据其小区邻居回忆,“我们村坚持长跑的人不多。老商在外面徒步时没有固定伙伴,这附近也没有跑步专用道,他就一个人跑村道和附近公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竟然跟了团……”    
   

村民领记者去参观响河屯村最主要的活动场所——两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地,是去年刚建成的,配置了健身器材和篮球框。


《2014年全民健身活动状况调查公报》显示:全国经常参加体育锻炼者中,城镇居民与2007年相比增加了48.0%,乡村居民增加了154.0%,增长幅度远高于城镇。


在临沂市体育局一份2017年上半年县区体育工作有关情况的通报中,记者看到:农民体育健身工程目前在临沂各行政村的覆盖率是85%,从2015年底至2017年7月,新建的农民体育工程为897个。


“我现在已经从马路升级到橡胶跑道,如果再暴走10年,说不准还会等到更好的场地。”老闫说自己等得起,“暴走就是我们养老方式。我跟我们团每个人都说了,没有活到99岁的决心,你就不要参加。”

 

 

题图说明:7月19日晚19时许,“雄走风暴走团”成员在沧口学校操场上锻炼。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图片来源:杨书源 摄 图片编辑:徐佳敏 视频拍摄:杨书源 视频制作:黄晓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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