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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玩伴,是一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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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勉 2017-06-02 07:25
摘要:以后的日子里,“铜头”忽然就孤独起来,因为,再也没有“英雄”敢上门挑战了。

那时候,我喜欢各种各样的虫子。捉知了,捕蝴蝶,扑螳螂,玩蝈蝈……最为令我痴迷的,是蟋蟀。

 

第一次看到蟋蟀,是在同学扁头家里。在他家墙角边,一溜摆放着十几个青灰色的泥盆。扁头拿出一个盆,轻轻打开盖子,我看见盆中趴着一只小虫,黑不溜秋的,但浑身闪着锃亮的光。见到亮光,小虫迅速动了一下,扁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根细长的草,草尖有细细的绒毛,他用绒毛拨动小虫的头,碰到了头上摇着的两根长长的须,小虫抖动着身体,发出了“唧唧唧”的鸣叫声。这叫声好听极了,像有人在吹笛子。更让人惊讶的是,小虫边叫边张开两个豆瓣状的牙钳,迎着扁头那根拨弄的草咬过来。

 

扁头转头,得意地朝我笑说:好戏还在后头。扁头又去墙边拿了一只盆来,揭开盖子,里面也是一只同样的小虫。他把后一只盆里的小虫倒扣送进先前的盆里,继续用那根草拨弄着。“唧唧唧”,两只虫头顶着头叫,比谁的声音响。等到相互碰触时,两只小虫牙钳大开,撕咬扭打在一起,腾跃翻滚,好不热闹,一边不停叫着。

 

我看呆了,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

 

扁头告诉我,这是蟋蟀。蟋蟀不是一般的虫,是能给人快乐、给人悲伤的虫。过去皇帝老儿也玩虫,在京城里是皇亲贵族的宠物,也被许多名人雅士喜欢……扁头说的这些我没听进去多少,但蟋蟀相斗扑打的那种场面,使我感到莫名的快感和兴奋,让我深深喜欢上了这种虫子,于是,我也开始玩蟋蟀了。

 

 

那年的整个秋天,我是在蟋蟀悠扬的鸣叫声中度过的。在草丛中的乱石堆里,在墙的裸露的砖缝里,在石板底下,在家里的杂物下面,都会传出长短不一的“唧唧唧”声。有一条缝和一孔洞的地方,都是这些小虫藏身之处。我起初捉蟋蟀时,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听到“唧唧唧”的叫声,就迫不及待地翻土拨砖,看到虫子跳将出来,就撅着屁股用手掌虚拱着去扑。捉来以后,摘几根细长的蟋蟀草,在尖端上分出细白的绒毛,便去逗引蟋蟀。谁知,我满头大汗捉的这些小虫,对蟋蟀草无动于衷,不但不叫,牙钳也不开。

 

扁头笑我,并得意地说:玩蟋蟀是有学问的。我只好拜他为师,他这才告知我一些捉蟋蟀的秘诀:不是所有会叫的都是好蟋蟀,有的蟋蟀刚从“赤膊蟋蟀”蜕变而来,声音虽响但不够有力,叫声虽长但软绵绵的。好蟋蟀一定是叫声清脆响亮、震荡如钟的,而且要持久耐听。还要观蟋蟀外形。头有点泛白、翅膀看上去松松的,这种蟋蟀不会开牙,更不要说斗了。捕捉时也要小心,一定要全须全尾全脚,不能断须截尾瘸腿。残缺的蟋蟀不上台面,会被人笑话。

 

渐渐地,我玩蟋蟀进入了熟能生巧的状态。在那个不让我们读书的年代,没有现在这样的网状蟋蟀套和精致的蟋蟀盆,蟋蟀都是徒手捕捉。捉到后,把蟋蟀放进一个小酒盅般粗的竹管里,竹管外面刻两条细窄的缝,可以看见蟋蟀,但蟋蟀却跑不出来。每每捉到蟋蟀,我把它放进竹管,一头塞住,然后隔着竹管的缝,用蟋蟀草轻轻拨弄,看着它在竹管里张开大牙且欢鸣着,那感觉大概跟现在“青葱”们戴耳机听音乐一般享受吧。那时,我家床下的瓶里、罐里、筒里、盆里,只要能盖盖子的,统统都活蹦乱跳着我四处觅来的蟋蟀。晚上,“唧唧唧”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组合成一场悦耳动听的交响乐。

 

最令我骄傲的是那只被称作“铜头”的蟋蟀。我是在一口井边听到它在叫的,叫声洪亮而悠长,让小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到了井边,声音却戛然而止———可能是它发觉有人过来了。我不甘心地蹲在井边,大气不敢出。大约十分钟后,“唧唧唧”声又起,我循声而去,发现是从井边的砖缝里传出的。我轻轻地把砖揭开,眼前闪过火红色的一条长虫,定睛一看,又惊又喜,原来是一条扭动着的蜈蚣———听扁头说过,与蜈蚣一起的蟋蟀是很少见的,说明尚未“亮相”的这只蟋蟀是很厉害的。砖松动了,取出砖后,一只蟋蟀探头探脑爬出来。我差点大声欢叫起来,眼前这只蟋蟀体格硕大,须尾齐全,精神抖擞;一身古铜色,圆圆的头,红得发亮。这可是一只不可多得的大虫!我记不起怎么把这只后来昵称为“铜头”的虫捕获到手的,回家路上脑中一片空白。

 

 

获悉我抓到一只好虫,扁头闻风而来,胸前还吃力地捧着四五只蟋蟀盆。扁头弯腰把蟋蟀盆悉数放在地上,不由分说,要看我那只大虫。待到他看清后,竟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突然叫道:好!好!好!扁头要跟我斗蟋蟀。他把他的宝贝放进我的蟋蟀盆里斗。与我新抓的蟋蟀比,扁头的那只小了三分之一,一上来便被我那只“铜头”咬住了牙钳,只一翻,就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了。“铜头”振动双翼,发出了胜利的叫声。扁头又放了一只进去,“铜头”见了就上去猛咬,对手马上不动了。扁头见势不妙,连忙救出来,再换一只进去。“铜头”拱身一叫,扁头的那只竟然听了声音掉头就跑。我终于知道扁头为什么会拿这么多盆来了。扁头无奈叹道:唉,我这是把大王、二王、三王全搬来了,还是不敌你这只“铜头”啊!他告诉我,如果他的这几只“王”都斗不过,这一带就不可能还有谁手中的虫能战胜“铜头”了。扁头悻悻走了。

 

没隔几天,午觉后,忽听扁头大声呼我,开门一看,扁头满脸通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老者,手里捧着一只蟋蟀盆。老者看上去鹤发童颜,身板硬朗,双目炯炯。

 

扁头介绍说,这是城西秀野桥来的老伯,特来以虫会友。我一听暗暗吃惊,秀野桥玩蟋蟀的老者我是久闻大名,一直被封为“虫王”,莫不是眼前这位?老者含笑点头。我瞟了扁头一眼,但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从床下把蟋蟀盆拿出来。这时,不知从哪里围上来很多人,老者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两只盆放好后,扁头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只盆,把盖打开,是一只空盆。老者悠悠地说:为了公平起见,两只蟋蟀放在这只空盆里斗。说毕,把自己的蟋蟀先放进去,我也跟着把“铜头”放了进去。

 

 

我这才看清了老者那只大虫,个头与我的“铜头”竟然一般大,全身乌黑,双翼的漩涡形图案呈现着浮雕般立体感;又圆又大的头,如一截铁球,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虫。两只大虫在盆里转了一圈,马上狭路相逢了,谁也不敢先冲锋,只是相互摆动双须轻轻触碰着。“唧唧唧———”观清敌情,双方张开牙钳,几乎同时叫了起来。“铜头”牙钳焦黄如钢,那只被老者叫作“铁头”的蟋蟀则双牙墨黑如碳,两只虫子边叫边小心翼翼凑近对方,各自的双翼振动如鼓。迅即,两副大牙咬合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你推我攘,搅动着,摩擦着,撕咬着。一忽儿,但见两只大虫咬着双方牙钳,互顶着立起来了,双方四条如蛙的后腿有力地支撑着各自身躯。这阵仗,让围观者屏息静气,只听见两只蟋蟀恨不得咬碎对方的“吱吱嘎嘎”之声。老者不动声色,我攥紧拳头,手心里汗滋滋的。“铜头”“铁头”你来我往,大战几十个回合,直杀得你死我活天昏地暗。正在难分难解时,忽见我的“铜头”咬住“铁头”的牙钳用力一甩,“铁头”顿时仰面朝天,白花花的肚子一览无遗。“铜头”扑上去,在“铁头”腰下狠狠啃咬,竟把“铁头”的一条大腿咬了下来。老者的大将折了一条腿,再也威风不起来,只能瘫痪着不动。

 

“唧唧唧———”我的“铜头”如得胜的元帅,昂首欢快地鸣叫着。

 

此战后,我名声大振,“铜头”则被虫友们封为名副其实的“大王”,扁头也对我刮目相看。

 

以后的日子里,“铜头”忽然就孤独起来,因为,再也没有“英雄”敢上门挑战了。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寒冷的冬天来了。尽管我万分悉心地喂养“铜头”,但我还是无奈地看到“铜头”全身一点点变得焦黄起来,爬动很慢,犹如蜗牛。年底到来前,呼啸着北风的一天,它终于耷拉着头,趴着再也不动,离我而去了……

 

寂寞来自一战成名,英雄独自天荒地老。其实,它还算有我相伴着走完一路。我现在有时候还会想,“铜头”离世前,还会感到孤独吗?至少,我如今想到它、扁头、老者,我的童年,不全是孤独。


本文组稿:朱蕊   编辑:伍斌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zol论坛 华商报    图片编辑:朱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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