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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住陕南邨三楼,王丹凤住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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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薛鲁光 2017-04-28 07:20
摘要:有一天,我倏地涌出想去看明星官邸的念头,于是冒昧叩门,王丹凤与柳和清夫妇却热情邀我进屋,与我这个还没长大的不速之客攀谈。一架钢琴、几张照片以及留声机等家庭摆设,显示着房屋主人不同凡响的端庄与儒雅。

最近,看了《解放日报》上周克希先生所写的《陕南邨教会我的事》一文,文中提到的陕南邨,正是我整个孩童生活的所在地。和周克希一样,我在陕南邨整整住了16年(参加工作前)。我跟它的故事历历在目,与周先生的不尽相同……

 

王丹凤来了,取下口罩,跟马大嫂聊天

 

在陕西南路、复兴中路的十字路口,坐落着十六幢具有法兰西建筑风格的陕南邨(旧称亚尔培公寓)。作家马尚龙说,老上海人能领会一些秘而不宣的差别,譬如陕南邨的“邨”,与工农新村的“村”,虽然在现代汉语里面是同一个字,但前者却特指上海市中心的高档里弄公寓,如“上海新邨”等。据说陕南邨是一位比利时的知名建筑师设计的,历经百年风华的建筑,迄今仍崭新如初,水晶大理石的走廊过道,高档红砖加之雕意门楣的屋顶,清水红砖的饰面,外墙拉毛的风格,室内钢窗和画镜线的样式,天花板和墙壁衔接的弧线,乃至门上的球形玻璃把手。宅内钢窗蜡地,三室一厅面积宽敞。幢与幢之间留有理想间距,苑内植有香樟、刺槐、水杉、香果树等名贵树种,空气清新犹如过滤过似的。陕南邨以她雍容、清雅、大气而在附近小有名气,是原卢湾区的优秀保护建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言谈间说出居住在陕南邨,往往被回以羡慕的眼神。

  

那个时候,中小学就近入学,陕南邨里的同龄孩子几乎都分在一个班里。说起同学名字,大家格外亲切。记得那时下午上两节课就放学,然后大家商定去某个同学家里做作业,不懂之处可以互相询问。这种求学方式往往会收到拾遗补缺的效果。记得我和同学杨凤珠、王静敏到丁凯毅家里做作业,做完后,丁家阿婆会烧甜酒酿圆子招待我们,大家怪不好意思,推让半天还是客随主便,那热腾腾的酒酿圆子从嘴里一直甜到胃里。

 

《女理发师》中的王丹凤

 

我和著名电影演员王丹凤是邻居,我在三楼,她住二楼。记得那时《女理发师》热播,人们为争相一睹名星芳容,马大嫂们静候街沿,轿车将王丹凤送到邨前,她会步行回家,一般她会戴个大口罩,胆大的马大嫂见了会主动上前招呼。这时,王丹凤会摘掉口罩,热情与街坊寒暄,一点没有大明星的架子。有一天,我倏地涌出想去看明星官邸的念头,于是冒昧叩门,王丹凤与柳和清夫妇却热情邀我进屋,与我这个还没长大的不速之客攀谈。一架钢琴、几张照片以及留声机等家庭摆设,显示着房屋主人不同凡响的端庄与儒雅。

  

住我家斜对面四楼的傅培彬医生,是国内有名的外科大夫,做过广慈医院(现在的瑞金医院)院长。他的儿子傅维安就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子承父业在华东医院当副院长多年。成人后有一天,我们小学同学聚会,傅维安、苗玲(仁济医院教授)、杨凤珠等事业有成的陕南邨学友,格外受到同学们青睐。

 

不是乖乖仔,捉不完的迷藏,讲不完的“水浒”“三国”

 

和周克希童年在家读书、做乖乖仔不同,我的童年基本上在外野耍。那时的陕南邨,聚集着一帮光屁股长大的小伙伴。一年四季中,我更爱陕南邨的夏夜和下雪的冬季。当知了的啼鸣还在树梢萦绕,那一丝夏夜的风,随着晚饭的香味在夜空中荡尽,忙乎了一整天的人们都缓缓地走出家门,三三两两来到弄堂中间的空旷处寒暄,坐在各自搬来的小板凳上,天南海北闲聊起来。他们聊的,有《山海经》里的《精卫填海》《女娲补天》故事,有粗俗善意的玩笑戏噱,有勤劳致富的金点银招。总有几个饶舌妇传起弄内弄外的奇闻轶事,真比《新民晚报》“蔷薇花下”专栏文章还要离奇,她们一直要扯到有人打哈欠时才兴犹未尽地散去。翌日,只要天不下雨,她们又好像是约好似的聚拢,拉扯着漫无边际的闲话。晚霞满天时,那些调皮的男孩一个个从家里“飞”出来,单看他们把褂子夹在腋下那狼狈样,就知道他们是从妈妈打好水的澡盆边悄悄溜出来的。不信你抓住他们中间的一个问问,肯定是吱吱唔唔,然后乘你不备,猛地甩开你的胳膊,倏地溜走。这些小淘气每天晚上都聚集在陕南邨的大场上捉迷藏,才不管晚上屁股蛋上又要印上几个巴掌印!

 

 

我家楼下有两家住在汽车房的邻居。一家姓杨,是宁波人,喜欢食醉蟹、臭冬瓜。另一家姓方,山东人,喜欢擀面条做馒头、烤煎饼,大蒜大葱蘸姜末就饼。每临夕阳西下,葱香飘进鼻孔,馋得我直流口水。况且,那时的晚霞特别妩媚,火烧云一会儿变成紫茄子、一会儿变成猛狮子,会把我们的孩童生涯描绘得姹紫嫣红。我们缠着玩伴讲故事,小宝宝也不客气,讲《水浒》、讲《三国》,什么智多星雨夜救晁盖、及时雨招安降徽宗……讲着讲着卖起关子,让我们欲罢不能。第二天,我们会继续听他讲小巷故事。那时我们的孩子王是祥生,他会组织我们几个捉对摔跤,翘起单脚斗鸡,或者做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还有“造房子”“打弹子”“盯橄榄核”“买地皮”“滚圈子”等等,这些土游戏几乎每项都有锻炼功能,特别是玩“买地皮”,让我第一次知晓诸如“四平”“通化”“蚌埠”等中国城市的名称。  

 

陕南邨幢与幢之间用绿化带隔着,有许多泥地、沙坑,是我们建沙土城堡的理想之地。玩伴们把西方城堡的画拿来,依葫芦画瓢地在沙堆里堆起西洋城堡的模型,小桥、流水,王子跨高头骏马,灰姑娘挎满篮的菜蔬,嘿,别说,还真有模有样。

 

夏捉赚绩冬打雪仗,现在还敢扯着嗓子找老邻居

 

深秋,满城尽飘“瞿瞿瞿”声。附近这一片,斗赚绩(上海话,即蟋蟀)、“摆大王”的都是我们这帮孩童。那时我们玩虫虽是随便养养,却亦充满乐趣。虽然那时赚绩很多,但奇货依然可居,要真正捉到“冲头”,就是那些躯干滚圆、腿部发达、眸亮牙獠的“靓妹子”,俗称“冲头”,绝非易事,还真要有些专业知识。宗麟带我们提着手电筒去防空洞里捉。所谓防空洞,就是每幢楼底下有很大一片空地,高大致有七八十公分,人在里面必须弯着腰,里面有许多碎石断砖,必须搬开砖,里面可能就藏着那些奇货。捉赚绩也有讲究,看准后用网罩罩住,随后轻轻挪到跟前,用竹筒诱其就范,最后再用纸做的像漏斗状的盖子盖上。这些工序看起来简单,但环环相扣,稍一疏忽便前功尽弃。伺候好这些“显贵”更属不易。平日只为小虫投些饭粒、毛豆之类,斗起虫来几个人在弄堂里围着蟋蟀盆看,两个人一人拿一根絮絮草(用草梗做成,撩拨蟋蟀用),各自撩拨自己蟋蟀的牙,“虫跃掷径出,迅不可捉。及扑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须就毙”。这赚绩也有种子选手和非种子选手之分,尾部有两道叉的称“靓妹子”,尾部有三条叉的称“三妹子”。当然种子选手是那些躯干滚圆、腿部发达、眸亮牙獠的“靓妹子”,即“冲头”。斗赚绩也很有趣。我对各类赚绩独崇青虫。认为紫虫虽凶猛,不敌青虫耐斗;紫虫好比程咬金,只三板斧,青虫却似小罗成。记得那年我和宗麟斗虫,那酣畅之雅兴全被这小虫吊起来了。我那“白面政委”终究不是他的“行伍将军”对手,几个回合下来,终因后劲不足,败下阵来。玩虫未必丧志,殊不知当代生活驱走这些小动物的同时,也驱走了人类的不少乐趣和想象力。这恐怕就是现代作家写不出《聊斋》续集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夏日,我家八角亭放置一张八仙桌,推杯换盏举家乐融融。那时没有“环境污染”一词,举目远眺,蔚蓝的天空,棉桃般的白云,甚至可以望到采芝邨旁那熙攘的人群,闻到喷香的烤鸭的风味。  

 

记得那时的冬天北风凛冽,路面常有水结成的冰层,踩住冰走上几步,刺啦、刺啦,声音怪好听的。冬天经常下雪,一下三天三夜也不是稀罕事,漫天皆白银装素裹。法国式建筑就像一块磁铁,吸引着一帮天真无邪的孩童。有关玩雪的内容就多了去了。垒出的雪人,可是充满孩童想象力的天然雕塑。把两个煤球安在雪人的脸上当眼,两瓣削好的扁平状胡萝卜当樱桃小嘴,拿出两块橡皮当雪人耳朵,给它围上围巾戴上礼帽,恰似一位楚楚动人的淑女漫步在求学的路上。打雪仗,孩子们分成红白两军,各竖一面锦旗在阵营里。我们手里握着雪球,就像扔手榴弹,往敌阵堆里乱丢。在厮杀声、呼喊声中,大家冲向“敌阵”,将一颗颗雪蛋直接灌在“敌人”脖子里。手尽管冻得殷红,却无退缩之意。  

 

阐释一座城市的发展与变迁,不妨通过建筑记忆起来、串联出来。正像果戈里所言:“建筑是世界的年鉴,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它还依旧诉说。”斗转星移,如今我徜徉在陕南邨故居,目睹的却是张张不再熟稔的面孔。然而我会冲动地冲到一家家门檐外,呼喊一个个熟稔而又陌生的名字——偶尔邂逅一两位故交,便犹如久别逢知己般,聊起迷人的陕南邨和漾溢天真无邪的童年趣事来。


本文组稿、编辑:伍斌  图片来源:新华社、百度百科、东方IC  图片编辑:笪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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