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蒙是我儿子女儿所在托儿所的所长。

雪蒙年轻，金发，长波浪；远看是美女，近看也美，只是皮肤光洁度不够，冰冻过一样，现出一点点小红斑。

整个夏天，甚至春天、秋天，她总赤一双脚，托儿所走来走去，那脚雪白雪白……继普希金对女人秀足产生崇拜感后，据说一位中国大家也对女脚大感兴趣，可我得申明，我注意她的脚，完全不含“性”意味，尽管它们确实很美；我老想的是：上班赤脚，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被撤职、开除！

雪蒙的算术水准太具澳洲特色。每次给女儿交托费，我总拿不出正好的数，总有一些寄放在那儿，所以，再去交钱，总要先去掉寄放的，算出该交的，然后再看有多少剩下。这可够她忙一阵的，只见她拿个计算机，“嘀嘀嗒嗒”按个不停……我一旁看着，早已算好，报她一个数，可她不信，手掌往上一翻一推：“等一等，等一等，还是相信计算机的好。”几次以后，她大为惊讶，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你怎么这么聪明？简直不敢相信，比计算机还准确！”其实哪是我聪明，只是她计算机按得不够熟，只是她不懂心算，不懂运用乘法口诀而已。

以后再去交费，她不再当我面“嘀嘀嗒嗒”按那计算机了。收过钱后，她把数字写上去，然后对我莞尔一笑：“谢谢你，密斯特黄。”我也知趣，装着没注意，说声“再见”便走，留她独自慢慢“消化”。

雪蒙说话夸张，但是形象，夸张的形象。问她我儿子的情况，她介绍说：“他呀，做事专心，做得起劲时，哪怕贴着耳朵叫他，也不理。”是的，是我儿子，我儿子就这样。说到我女儿，她说：“她呀，有意思，见我坐地上，一摇一摆走过来，老朋友一样，手往我肩上一搭，弯着头，凑到我脸前看看，尔后，屁股一弯，坐在我大腿上，可跟着，就像没我这人一样，东看看，西望望……”我笑了，哈哈大笑。是她，是我女儿，我女儿就这样。

女儿太小，才十五个月，不会表达。儿子四岁多，他被雪蒙搞得晕头转向。每次去托儿所，一见他们，雪蒙两条白白的手臂便“忽”地一下张开，久别重逢般，把小儿抱在手里，左一个“大令”右一个“大令”，声音又细、又甜、又娇柔，像个恋爱期的少女，还不时送上几个“咋咋”响吻。有时，儿子不顺心，哭了，她便把他抱入怀，又是抚摸，又是擦泪，又是安慰，又是讲道理，甚至还会说上一段小故事，搞得儿子破涕为笑。

为防太阳晒，托儿所规定每个孩子都得带帽，偏偏儿子从我这遗传了“记性差”的因子，说过多次也没用，总忘。 那天，接过孩子临走前，雪蒙牵着儿子的手，说“给你看一样东西。”进到办公室，她把儿子抱上腿，取出笔和纸，先画一张小孩的脸，再在孩子的头上加一顶帽，然后找出透明胶带，把画贴在儿子书包上。完了，直起腰，欢愉一笑：“好了，这样你明天就不会忘记了，是吗？”儿子笑了，我也笑了。

一次，送一对儿女上托儿所，车在路上开，一路无语。突然间，儿子大叫一声，“我喜欢雪蒙。”吓我一跳。

最有意思的是前几日遇到雪蒙，说起女儿半夜淌鼻血的事，我说：也许是巧克力吃多了。她一听，顿时严肃起来，对我说，巧克力不好，热量高，败胃口，这不好，那不好，说了一大堆，叫我以后别给她吃。我说，小女犟，不给吃她就闹，没完没了。她说，那你就别买。也对，就这么简单。可一想到澳洲商场到处堆砌的巧克力，我便杞人忧天忍不住问：“澳洲人是不是都爱吃巧克力？”

她楞了楞，仅半秒，说：“是的。”

“那你呢？”我刨根究柢。

“I love it。”她不加思索地回答，声音清脆利落得简直有点咬牙切齿。

接下去，我一句话轮不上说，她开始声情并茂，向我介绍她对巧克力的热爱程度。她告诉我，每次购物前，她都警告自己，不许买巧克力，可每次恰恰都买了。每次把巧克力装进瓶时，她又警告自己，这次要有计划地吃，可偏偏就是没计划。她一次次走过这只瓶，过去时拿一块，回来时又一块；有事走过去，没事找事也走过去，找不出事了，没事还是走过去，直到把瓶里的巧克力消灭干净……就这样，她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挺胸抬头，一会儿眼角偷窥，一会儿理直气壮，一会儿心虚理亏，活灵活现地模仿她“偷吃”巧克力的神情……她完全忘了，几分钟前她还在劝我别给孩子吃巧克力，忘记了先前自己那张一本正经的所长的脸，一头金发甩来甩去，像是正在为那家巧克力公司拍摄推销产品的电视广告。

说实在的，那一刻，我觉得雪蒙很美：生动、活泼、自然、不做作。想到她喜爱孩子，孩子也喜欢她，觉得她更美。至于脸上有小红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上班赤脚，则纯属个人自由，况且多少增添些美感；唯有乘法口诀运用不够自如，或许有待改进，但是，话要说回来，对一个美女总不该要求过多吧？！

（本文编辑朱蕊）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