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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的乡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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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马尚龙 2017-04-21 07:26
摘要:听说向明中学附近的饭店生意非常好,很多都是校友会聚餐,不管多少年陈的同学会,频率很高,分贝更高,还有带着扩音器来唱歌来朗诵的,有点吓人和夸张,但是,老板说得实在——做生意,只要伊拉开心。

你一定感觉到,甚至你就身在其中,这几年校友会成了上海的时兴。其热度和持久度,大概仅次于经久不衰的广场舞了。如果去饭店,听到了哇啦哇啦且亲密无间的欢声笑语,不用怀疑,十有八九是有老同学在聚会。理由是你也经常在参加老同学聚会,中学居多,大学不少,还有小学;中学校友会又有“十年陈”“二十年陈”,连“五十年陈”都有呢。每一次回家后,便觉得喉咙沙哑了很多。

 

某一天,我和我“四十年陈”的中学同学,聚会于淮海中路瑞金一路附近。我们原来都共读于向明中学,而且大多出生在同一个医院:卢湾区产科医院——1920年代建造的老房子,也就是如今嵌在延中绿地的慧公馆。位于瑞金一路东侧、延安中路南端,大门则开在巨鹿路。

 

虽然慧公馆被绿化掩映,但是逃不脱我们的眼睛。我曾经在以前的卢湾区产院里找到了我的出生记录,里面有我母亲的名字和床位,还有出生的具体时辰……每一个在那里出生的人都会有同样的记录。虽然我们出生时它还是叫做中德医院,后来两度改名,搬走前叫做卢湾区妇幼保健医院,但是产院所有的格局没有任何变化,产房还是产房,手术室还是手术室。曾经目睹小护士抱了一个新生儿出来,去了上一个楼层。后来知道产房在二楼,婴儿室在三楼。现在想来也是不太安全的,产院没有电梯,小护士抱了新生婴儿上下楼,都是走上走下的。不过倒也从未有过事故。

延安中路393号“慧公馆”,建于1923年。 新浪博客 
 

中德医院不像医院,其实原本真不是医院。有资料介绍说,这一幢具有法国文艺复兴特征的建筑,原为汇丰银行买办席鹿笙的父亲席锡藩1923年所建。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开始注力赌业,“富生赌场”闻名远东。抗日战争前夕,赌场关门,房子才归还到席家手中,经过翻建后出租给私立中德医院。洋房改建为产院,在这里出生的人,好像也有了洋房的“出身”。

 

据说当年在中德医院出生的人,如今总是喜欢去那里坐坐。逢朋友会稍稍显摆下,真当自己是大人家出身了。还会顺着楼梯走上走下,想找到当年自己来到人世的那一间房间。当然不可能了,一切了无踪迹,我也没有再去打探这个医院好几十年的出生记录是否保存在某一个地方。即使那些档案还在,当它一旦脱离了中德医院这一个地方,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其实出生记录现在如果还在中德医院的某一个办公室或者仓库里保存着,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就多了一份念想。

 

幸好,我们读书的向明中学还在。虽然南侧的地铁工程历经五年还未完全收工,向明中学很大一部分校舍搬到了对面的长乐中学,但是毕竟我们还能够在母校举行校友会,老师找得到,同学找得到,自己的班级、自己的教室都还找得到。我们很愿意和那一个不再存在的长乐中学比。若如四十多年前就近入学长乐中学,学校撤并了,没有了校,哪里还有校友会?这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向明中学经常宣传有多少社会闻人曾经就读,作家就有王安忆、王小鹰、唐颖等等,太多了。长乐中学从一所女子中学改为男女生共读的初级中学,也当是藏龙卧虎,金宇澄就毕业于长乐中学,他对这一带的地理烂熟于胸,在《繁花》中画出来的人文地图很有价值,可是,长乐中学已经消逝了。

 

像长乐中学这样被撤并的中学小学,在全上海实在太多了。我也有这样的朋友,说起来未免会小伤感一番——读过书的中学没有了,有人“曲线救国”找到了小学校友会,偏偏中学小学都撤并,连幼儿园也没有了,因为这一个地方全部动迁了。“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经意,却是在怀旧时找到了注解。

 

听说向明中学附近的饭店生意非常好,很多都是校友会聚餐,不管多少年陈的同学会,频率很高,分贝更高,还有带着扩音器来唱歌来朗诵的,有点吓人和夸张,但是,老板说得实在——做生意,只要伊拉开心。

 

在很多次不同层面的老同学聚会中,我渐渐感受到了一个共同点,固然也会回忆学生时代,固然也会说说那么多年来高高低低的日子,但是这一些话题似乎都是付之一笑的陪衬,更多倒是在回忆学生时代的上海。因为中学时代几乎都来自于相同和相邻的街区,年少时看到、听到、吃到的都差不多,于是,几十年后的兴趣点也就极其相似乃至相同。尤其是一讲到几十年前的吃,所有人都亢奋起来。看来,人的味蕾记忆是保护得最好的,一点没有衰退。讲过的话会忘记,读过的书要忘记,做过的事要忘记,唯有吃过的东西,记住了,几十年过后,说起当年的味道还津津有味。而且,因为是童年少年的生活,钱不多,格局也不大,很少有著名饭店酒家山珍海味的记忆,大部分都是饮食店点心店和路边小摊头的小吃,比如油墩子、肉馒头、油豆腐线粉等等,用自己的零花钱都能够对付。这一切,多少年后就成为了刻骨铭心的美谈。不仅是味道,不仅是价钱,还有小吃的环境,甚至连同卖油墩子老太太在刮西北风时拖袖子管来揩鼻子的样子,宛若就在昨天下午放学以后。恰恰,越是小饮食店小点心店小摊头,越可能消逝无影。

老上海油墩子。 新浪博客 

大家都说自己喜欢这样的怀旧。稍有些文化的则称之为乡愁,并且将余光中的《乡愁》朗诵一般地背出来: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我又想到了作家沈嘉禄将几十年前的小吃,归纳为是舌尖上的乡愁。乡愁比怀旧更加贴合这一个时代的情绪。怀旧似乎只是对过往的不舍,乡愁好像更加多是对逝去的惆怅。

 

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乡愁到底是什么?我特意去翻了词典寻找准确解释:乡愁即思念家乡的忧愁心情。“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这是杜甫诗中的感怀。

 

上海是一座我们从小到大都在此生活的城市。如果说,几百万来上海生活的非上海籍人乡愁挥之不去,春节要回家乡就是去补偿乡愁的。本土的上海人未曾离开家乡,乡愁何来?每个年龄层都有自己怀旧的内容,尤其是当下,从外滩到老洋房,也包括到苏州河到大杨浦,都是怀旧的去处。至于乡愁,这一思念家乡之愁绪,对于上海人来说,似乎是愁不起来的。

 

但是,乡愁恰是上海人普遍的思绪,不在于上海人对自己祖籍家乡的愁绪,而在于上海人童年的那一个家园记忆。虽然依旧生活在上海,但是已经被动迁了,或者虽然未曾被动迁,但是读了六年书的小学拆除了,同学散了,弄堂口的油墩子摊没有了,小马路的烟纸店升华为便利店……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家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几十年间,上海人虽然一直生活在上海,但是在心灵上,不啻于迁徙到了远离童年少年的地方,事实上许多人还真动迁到了新的地方,因为是动迁,童年少年时代的弄堂、房子、街景、风味都逐渐消失了。

 

同样一条南京路,去南京东路足以怀旧,四大公司依旧笑东风;去南京西路满怀乡愁,陕西北路菜场没有了,友联生煎点心店变成了恒隆……更多小马路小弄堂旧貌换新颜。经常会看到几十年前的毕业照,大多选择在校门口;几十年过后,母校尚在,那么校友会是在怀旧,如果母校都没有了,且不说校友会也会办不起来,即便聚起来,看到当年的毕业照,没有怀旧,只有乡愁了。乡愁的情结随着城市的“日新月异”植入进来。背井离乡当然有原乡的惆怅,童年的市井像是隔年的花草完全被覆盖,并且栽培了新的花草,确实是好,但是翻过去的就是翻过去了,变成了永远回不去的故乡。房子和马路,是我们城市的记忆,是我们回望童年少年的坐标,有如少小离家老大还,需要村口那一棵老槐树作为记认,才得以寻径而入。如今,村口那一棵老槐树没有了,走进去要经过的小桥流水都没有了,一群原乡的人就聚在有过老槐树的地方,说说童年少年。这就是校友会了。

 

老同学活动,总是选择昔日共同的生活地带作为聚会地点,就是在吐露共同的乡愁心声。这心声,只有他们彼此在一起的时候,吐露出来,才会有共鸣。对于他们的孩子,既听不懂,也不想听。有如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长辈跟我们说辛亥革命,那仿佛就是古代的故事。事实上,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往事,对于如今的孩子来说,比我们小时候听到的辛亥革命更加“远古”。

 

题图:一幅幅再现上海弄堂民居生活场景以及城市景观的大型壁画亮相上海田子坊社区的石库门弄堂,人们熟悉的上海风貌和市井风情,通过壁画原汁原味地重现,为老社区增添了新的活力。 新华社

(本文组稿、编辑朱蕊)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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