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正在屏息等待一个心跳时刻：3月15日，本周三，荷兰议会大选开锣。有着“荷兰版特朗普”之称的极右翼自由党领袖维尔德斯会否赢得大选，成为继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西方世界飞出的又一只“黑天鹅”？尤其是作为欧洲大选年打响的第一枪，荷兰大选的这声枪响会给欧洲带来多大震动？

    
荷兰为何也玩民粹？

    
荷兰，国土面积不大，人口也仅千万级，这个一向风平浪静的欧洲小国，今年却成为欧洲的“风暴眼”——议会大选在即，成立于2006年的极右翼政党自由党强势崛起，此次能否一战夺魁密切牵动欧洲神经。

只有一页竞选纲领（一张A4纸，仅列举11条政策主张），但是自由党及其领导人维尔德斯却人气高涨，尽管抛出脱欧、反移民、驱逐穆斯林、禁止古兰经、关闭所有清真寺等种种极端主张，却丝毫不影响这位极右民粹派的支持率。尤其在去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维尔德斯的支持率更是一度上升，反超议会第一大党、隶属执政联盟的自由民主党。

一提起极右翼、民粹，一般总会想到经济不景气、失业率高企、收入差距悬殊等经济原因，但是，这些“病症”在荷兰身上几乎没有：近年来GDP增速基本在2%左右，高于不少西方发达国家、失业率持续下降、幸福指数领先全球、没有发生过重大恐袭事件。而在外界印象中，荷兰也以开放包容著称，同性恋、安乐死、吸食大麻等等早已合法化，而这些在其他国家还是敏感的禁忌。在这样一个富裕、前卫、并不保守的国家，为什么极右翼党派和民粹政客会如此得势？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对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表示，荷兰固然有包容的一面，但也有非常固执的一面，这是一个两面性很强的国家。从之前否决《欧盟宪法条约》、公投否决欧盟与乌克兰签联系国协定，以及最近与土耳其爆发矛盾，都可以看出荷兰的固执。而近年来，民粹主义情绪之所以在荷兰急剧上升，则与欧洲大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尽管荷兰的小环境很惬意，经济发展不错、社会相对稳定，但是欧洲却截然相反：一体化进程受阻、出现多速欧洲的局面、难民问题严峻、恐袭风险加剧、认同感降低……面对欧盟陷入的困境，作为欧盟创始成员国、六大核心成员国之一，荷兰势必需要为欧盟大家庭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而在全球化退潮、各人自扫门前雪心态的推动下，荷兰也不情愿做一个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冤大头。一些极右翼政客抓住社会心态变化，高调抛出民粹主义的政治主张，自然会得到部分民众呼应。

对于维尔德斯的支持者，荷兰政治社会学学者科恩·丹惠斯将其概括为三类人。第一类是社会上层精英。他们对伊斯兰教对荷兰社会影响越来越大的形势感到担忧；同时他们也认为欧盟侵蚀了国家主权。第二类是低收入阶层。他们认为移民在工作、社会福利和住房等方面，受到更多照顾，从而影响到他们自身利益。第三类则主要是中产阶级。这一群体认为对难民的支出、对欧盟陷入危机国家的援助，都加重自身负担。

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欧洲国际关系室主任赵晨表示，在欧洲传统的政治光谱中，一般分成左右两端，一端是中右力量，主张自由市场经济、缩减开支、减税，另一端则是中左力量，认为国家和政府应该干预市场、主张“大政府、小社会”、以平等为导向、增加社会福利等。但是，从2015年开始，这一“左右”格局逐渐演变为“中右+中左”对抗非主流政党的格局，这些非主流政党包括极右和极左两种形态，比如前者有德国的选择党，打出德国脱离欧元区、恢复边境管制等旗号，后者有瑞典的海盗党，他们主张盗版有理、免费听音乐等。而民粹、极右翼政党的崛起恰恰是欧债危机后续效应的反映。欧洲经济仍未走出危机阴影，欧洲民众、尤其是蓝领阶层收入没有提高，失业率却居高不下，比如西班牙、希腊、法国失业率都在两位数，再加上中东北非的难民大量涌入，移民难民抢夺饭碗、侵蚀福利，恐穆心理也愈演愈烈。自由党的崛起离不开上述外部背景，它不是一夜发迹的“暴发户”，其脉络甚至可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而自2006年成立迄今，10年来持续冲击荷兰政坛和社会。自由党对荷兰的潜移默化与民众对建制派长期积聚的不满情绪相结合，终于迎来民粹主义的大爆发。

    
赵晨还从文化心理的角度分析道，荷兰是一个比较奇特的欧洲国家，它非常重视理念，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也注定它较易走极端，而且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荷兰可以做到无限宽容，比如对同性恋、大麻合法化等问题的开放程度走在世界前列；对待穆斯林，荷兰也以宽容出名，即使发生本国导演被穆斯林杀害的恶性事件，荷兰人依然能秉持政治正确，不会迁怒所有穆斯林移民。但是，荷兰也可以把不宽容演绎到极致。比如一个高调宣扬反伊斯兰、反移民、反欧盟主张的极右政党却能获得许多民众力挺。

极右党就算赢也是白赢？

    
本次荷兰大选，共有28个政党参选，竞逐议会150个议席。某个党派若夺得过半数议席（75席）将能组建多数党政府。目前最占优势的主要有两大政党，即现任荷兰首相吕特领导的自由民主党和维尔德斯的自由党。

    
本月以来，维尔德斯及其自由党的民调支持率有所下降。不过，与对手自由民主党依然不相上下。据荷兰“民意综合指标”机构本月最新数据显示，自由民主党预计得票率在16%左右，自由党约为15%，双方差距微乎其微，预示着这场大选的紧张胶着将异乎寻常。

英国欧洲改革研究中心研究员兰姆·考特维基在其撰写的荷兰大选的报告中预测，即使近期自由党的支持率有所下降，但仍有可能在大选中获得最多席位。

分析人士表示，在以前的议会大选中，从未有任何政党获得过半数席位。这次恐怕也很难有政党会“一党独大”。即使极右的自由党在大选中获胜，但是也难打破这一“历史定律”。所以，联合组阁应该没有悬念。但是，自由党很可能难逃组阁失败的命运。目前，建制派政党已明确展示不合作姿态，将拒绝与自由党联合组阁，这就意味着最终结果可能是：自由党赢了也是白赢，它无力联合其他政党一起组建联合政府，等于将胜利果实拱手相让。如果自由党组阁失败，这也就意味着维尔德斯的首相之路被切断，他不可能成为荷兰的“特朗普”。

不过，在赵晨看来，就算自由党功败垂成，但是它的崛起以及可能的获胜都释放鲜明的信号：荷兰民众对传统政党、建制派精英以及现行政策的强烈不满和不信任，这些都在增加荷兰政府的民主赤字，即未能得到足够民众的支持。自由党的民意基础未来会影响荷兰政治决策。当前，为拉选票，中右政党已在学极右派做法，比如最近出于对土耳其修宪公投的抗议，自民党领导的联合政府不惜杠上土耳其，阻止土外长入境，这种做法显然偏离政治正确轨道。首相吕特甚至发表公开信，要求不尊重荷兰价值观与习俗的人离开荷兰，因此被指“充满民粹主义色彩”。“维尔德斯效应”将在多大程度上作用于未来的荷兰政府将是这场大选留下的巨大问号。

    
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从去年的英国脱欧公投到后来的意大利修宪公投以及奥地利第二轮总统大选投票，直至再过两天的荷兰议会大选，欧洲一直神经紧绷，生怕“黑天鹅”一只接一只飞出。而作为今年欧洲的首场选战，荷兰大选更被赋予风向标意义——它会否成为接下来法国、德国大选的某种预演？抑或未来欧洲政治生态走向的试纸？

    
从对法国、德国大选的影响来看，分析人士认为，自由党若能赢得大选，即使最后组阁失败，它在议席数上的胜利也能为法德等国的极右翼政党提升士气，成为继英国脱欧、特朗普胜选之后，极右政党为自己造势的又一个有利工具。
    

赵晨表示，荷兰选举对欧洲大选会产生示范效应，尤其是提前预演法国大选的图景。现在，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娜·勒庞领跑支持率，她也很可能在第一轮胜出。但是，进入第二轮后，就会上演类似荷兰组阁的一幕——其他建制派政党团结起来，把自己阵营的选票投给与勒庞竞争的对手，以此孤立勒庞，最后使其总统梦碎。至于德国大选，虽然民粹政党不至于上台，但是荷兰自由党一旦出线仍会被包括选择党在内的德国极右政党视为一种胜利和鼓舞。

    
从欧洲政治生态变化而言，如果自由党成为荷兰第一大党，会否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导致民粹主义“泥石流”继续向欧洲其他国家倾泻？

对此，丁纯认为，欧洲的民粹主义并未如舆论渲染得那般严重，即便自由党获胜也不会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毕竟各国情况不同。以德国为例，即使默克尔下台，但是民粹政党也难形成气候，兴风作浪的空间不大。像“选择党”这样的小党根本不是成熟政党，并无领导能力，不足以撼动德国政治的基调。而且从长远来看，随着难民、恐袭等具体威胁逐渐淡化，一些极端政党无非昙花一现，很难变成主流政党。

“其实，真正对欧洲形成冲击的还是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冲击力之强甚至连英国脱欧都不能比，因为欧洲从中嗅到革命性的气息，一向作为西方价值和信仰领头羊的美国，如今却在与西方传统价值理念背道而驰。面对这一变化，欧洲陷入空前混乱，进退失据、无所适从。一方面，新的体系尚未建立，另一方面又难舍全球化、开放、自由主义等传统价值理念。精英迷惑、民众迷茫，呈现出一个各种矛盾交织的真实多面的欧洲，这也是一个在重新寻找着落点的欧洲。”丁纯说。
    
（栏目主编：杨立群；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