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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场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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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徐斌 2017-01-18 07:48
摘要:每每邂逅,因为有缘,因为念念。

 

阳历新年已过,旧历的新年也要到了。四时花开,在二十四节气里穿行,种菜又一年。


读到吾乡诗人张籍《和左司元郎中秋居》:“自知清静好,不要问时豪。身外无余事,唯应笔砚劳。”我想到的是“身外无余事,唯觉种菜忙”。由春,而夏,而秋,播种,浇水,施肥,除草,确实忙碌,然而,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冬天呢,清闲许多,每至园中,多是采摘,多是索取。菜不用浇(过冬的蔬菜,特别是青菜,地要干些,不易冻坏),不用施肥(雨水里带着肥料呢),不用捉虫,偶尔薅薅杂草,让太阳晒晒后背,晒晒屁股,晒晒寒腿。有时坐下太阳下读些闲书,也像张籍说的,“贫贱易为适,端坐无余思”


晚上,靠在床头,跟妻子闲聊,就聊到菜园。由一天聊起,接着一月、一季、一年,像是菜园盘点。

 


今年,萝卜、山芋、山药蛋、赤小豆长得不好。萝卜体小,像乒乓球似的,还有糠心、空心的,像老葫芦瓢。山芋满田跑藤,涉沟过坎,像小狗撒欢,块根皆袖珍版。山药蛋是朋友从北京带回的种,是第一次种,细藤有米把长,触须像卷毛狗似的,可是没结果实。赤小豆枝繁叶茂,后来叶片染霜,患了白霉病,颗粒无收。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不影响心情。而且,我知道了山药蛋的种植,是要挖深沟、填虚土的,增长了知识,也开心。


青菜、苦瓜、丝瓜、芹菜、洋葱、番茄样样都好,像少年日见其高,精神饱满;初次栽植的圆白菜、人参菜,长势旺盛,喜煞人也。你看圆白菜哪,只是铅笔似的小苗,长啊长啊,长成盛开的莲叶,再渐渐盘成圆形,像新娘的盘发,像新妇隆起的肚皮。你看人参菜哪,夏时整畦碧绿,如凝脂,如翡翠,不染纤尘,清秀脱俗,秋来细茎摇曳,无数调皮的米粒大的碎红花,像玩顶竿的杂技演员,沿着细茎往上攀爬,且不时伸胳膊踢腿,展示她们的娇美与可爱。


特别是秋茄子啊,割了老荄发新叶,紫花朵朵如蝴蝶,果实硕大如棒棰,吃到嘴里细密密。少年时,曾听说老茄子可以结二茬,总是半信半疑。多少个寒暑过去,多少次春花秋月,在紫叶、紫花、紫果实的接力中,梦想变成了现实。不过个中甘苦也多,几乎天天浇水,隔三岔五浇粪。天气干燥,地力也尽,秋茄子像用尽力气的女人,没有足够的营养,哪能继续结呢。


至于冬日里的青菜,像极了戏剧中的青衣,素雅,端庄,安详,稳重。不同的是,戏剧中的人物,多经坎坷,命途多舛,有的遭受遗弃,有的生活困苦,故有“抱肚子旦”、“苦条子旦”之说,而青菜们则是开朗沉稳,乐观知命。路边有些健身器材,有种叫做太空漫步机的,我有时站在上面晃悠,虽有上天的感觉,韧带拉得生疼,头也发晕;到得园里,跟青菜私语,低到尘埃,觉着踏实。

 


蔬菜低调,谦逊。多次读《论语·侍坐》,最近才懂了一些。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四位弟子,都是畅谈从政理想,也都是要实现孔子教学的目标。子路“率尔”,“夫子哂之”,因为在孔子看来,“为国以礼,其言不让”。世间能人多了去了,做人还是不要张扬,如果真有能力,默默奉献就好。


各种蔬菜,一如人生际遇,有的成为老友,时有往来,像经典老歌,天天在唱;有的成为过客,只是“在你的全世界路过”,如黑芝麻、油麦菜,但是,我很怀念她们。园里还有草莓、篓蒿,茎叶几片,瑟瑟的,但我知道,数九之时,她们是在积聚能量,春天一到,就要结出绯红的果,拔出嫩绿的茎。


菜园是蔬菜的家。有的来自古代,如豌豆,《诗经》里就有,“采薇”的“薇”就是;有的来自他国,漂洋过海,如西红柿。有的蔬菜本身就是故事,就是传奇,就是诗,就是画,每一棵菜,茎叶花果,还有缠绵的藤,都入得画啊,而且四时不同,晨昏有异。有的画家,把她们作为案头清供,日日赏玩,与她们对话,终成了莫逆。


深秋采摘的桂花、菊花脑花,都烤干了,变成了茶。有金桂,有丹桂,有银桂,泡出的茶颜色有别,香味或浓或清;菊花脑花呢,有绿萼托着,像一粒粒猫眼石,而在玻璃杯里泡开的时候,像春晚开场舞中的女孩子们,歌唱,飞舞,清洌的气息,像春天的鸟儿,在枝头,在长空。这特别的花茶,沁人肺腑,使蔬菜们都沾了花香,像女孩子在衣衫上喷了香水。

 


读书时,时常走进文字的菜园,与可人的蔬菜相遇。就想,如果离了菜园,所有的文字,其味道,可能会减去大半。甚至想,有一天,编一本书,书名就叫“名著中的菜园”,让所有热爱蔬菜和文字的朋友一饱眼福,享受盛宴。


我就随便举几个例子吧。


比如余华《在细雨中呼喊》里写道:“母亲和村里几个女人正在菜地里锄草,我年轻的母亲脸蛋像红苹果一般活泼和健康,那蓝方格的头巾一尘不染。”这让我想起母亲,她是一样的美丽。


比如冬林《植草香里素心人》中,“百草园其实就是周家的一个大菜园子。进得园来,迎面看见菜畦边立着一块黄而润的石头,上面阴刻‘百草园’三个大字。石青色的字,笔画圆润流畅,好像盛夏时节的植物藤蔓在缠绕盘旋”。头一句,便觉着亲切,鲁迅的生活是平民的,所以他关注底层百姓,可能由于种菜的多是妇女,所以他格外关注女性命运。


比如蔡珠儿《种地书》,抒发的是城里人对土地的深情;比如刘菊英《消逝的农村》,书写的是作者的家族记忆。她们都是我国台湾作家。对蔬菜和土地的爱,是没有界线的,哪怕隔山隔海。这些作品都让我沉醉,让我深思。
每每邂逅,因为有缘,因为念念。

 


还时常梦见菜园。这是梦里的邂逅了。有一次的梦是这样的:一株菜,像莴笋,像芋头,或是菊花脑,还有可能是木本大豆,长着水稻一样的穗子,粒粒饱满。最近一次梦里,我给菜园起了名字:琴曼园。像花园的名字,像茶楼的名字,像书斋的名字,含着无限的遐想和温暖。琴,曼,本是我的妻子和女儿的名字啊。


今早读书,又是邂逅。


切·米沃什《礼物——》,照我的理解,写的就是我的菜园啊: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本文组稿、编辑:伍斌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新浪博客、中国特产网  图片编辑: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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