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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国产智能马桶盖的奋斗 春节还需远赴日本抢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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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孔令君 2017-01-14 03:17
摘要:多少国货走过类似成长历程,却也面临类似困境。先看这只国产马桶盖的成长史,再论国货如何自强。  

20多年前,当时的复旦大学电子工程系教师陈忠民兼职“星期六工程师”,在台州一个小作坊里,和当地企业主金建国一起,拆开了一只从日本带回的名牌智能马桶盖,价值8000多元人民币。在上世纪90年代,这在国内是了不得的稀罕物、奢侈品,即便在大城市,抽水马桶都还没普及。

 

他们把拆下来的上百个零部件,挨个拍照存档,一是怕拆了拼不回去;二是要挨个研究,并找人生产。台州当地小作坊不少,可个个看了照片摸头,说没见过,问这是啥。1995年,他们“拼”出了可能是第一只国产的智能马桶盖。可似乎太超前,销量一般,乏人喝彩。

 

这马桶盖不咸不淡地过了20年,突然火了。起因是2015年初一篇文章,《去日本买只马桶盖》中提到,免税店的日本营业员难掩喜悦,用蹩脚的汉语说:“只要有中国游客团来,每天都会买断货。”此文朋友圈转发不少,读者们且恨且思,怒崇洋媚外,叹国货不争。可纷扰未完,去年10月,又传出中国游客在日本酒店“顺走”智能马桶盖的消息,轩然大波,有媒体追踪后披露,当事人是台州人。

 

金建国和台州同行们知道后,哭笑不得。台州每年生产智能马桶及马桶盖约100万个,约占全国销量的50%;保守估算,日本马桶盖中,10%以上产自中国。

 

为了马桶盖,何必舍近求远?台州的马桶盖厂家不服,他们成立协会,决定集体发声:自家技术不逊日本。台州市专为“智能马桶产业”成立了推进质量提升和品牌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市长张兵任组长,有人开玩笑称他“马组长”,他呵呵一笑。他希望,以马桶提升,作为一个突破口,推动台州制造转型升级,进而推动民营经济创新发展。

 

若将马桶盖这个点放大——这20余年,多少国货走过类似历程,从“中国制造”不断努力升级为“中国创造”和“中国智造”;同时,却也面临和当下国产智能马桶盖类似困境,品牌影响力不足,精细度不够,与新一代消费者的需求有落差,也因此,才有人远赴重洋买回马桶盖,以及电饭煲和电吹风。

 

春节将近,又是出国旅游购物时,免不得又有一番进口和国产的相较。先看这只国产马桶盖的成长史,再论国货如何自强。

 

 


20年前自燃的“第一代”:奋力一搏,粗糙起步

 

回忆往事,陈忠民敬佩当年台州“草根”企业家的魄力;今日破局,同样需要大胆创新。

 

金建国曾生产了十来年唇膏和粉饼,通过义乌小商品市场销往全国,生意不错。可他看了日本带回的智能马桶盖,着迷了,趴在马桶上研究喷嘴,玩得满脸是水。他关掉了化妆品工厂,全力投入马桶盖;他给陈忠民等人的劳务费,常是新旧不一的零钱,连借来的钱,也投进去了。

 

记者问他为何,他答:化妆品门槛太低,要做技术含量高的产品。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制造业民营企业主,在敏感的市场嗅觉中,颇有转型升级的自觉性。

 

可这玩意在当年实在稀罕,拆出来的塑料、五金件,台州这么多小工厂主,愣是都没见过,只能仿造,求一形似。后来做出的国产马桶盖,结构和外观与日货类似,但内部的电子部件和线路,都出自陈忠民之手,原创,部分技术申请了国家专利。

 

当年,企业主普遍实干。陈忠民和金建国常熬到凌晨一两点,琢磨那上百个零部件。实干的企业家精神,若能发扬,或许是“脱虚入实”的路径之一。

 

也有如今说来是笑谈的。上世纪90年代,好不容易捣鼓出的“第一代”国产马桶盖,在台州和杭州的两家星级酒店厕所里,自燃了。虽然没啥大损失,可烟雾呛人、火警大作,实在丢脸——这还是当年为了营销,送给大酒店用的“高级货”。

 

这些“高级货”和20年前各类小作坊产品类似,为节约成本,质量不过关。马桶座圈加热方式,用的是电热丝,外壳也不是货真价实的阻燃材料。

 

还有纷争。国产马桶盖面世没多久,当年带回来拆解的日本马桶盖的厂家来打官司,告“台州制造”侵权。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这种拆解仿造的做法,确实不值得提倡。同年,该日本名牌马桶盖进军中国市场。

 

有意思的是,正因为国产智能马桶盖在上世纪90年代的奋力一搏,日本智能马桶盖的售价应声而落,从七八千元人民币跌至三四千元,比国货贵一千元左右。

 

价格优势,似乎是当年“中国制造”在国际市场上的最大优势。粗糙的起步,毕竟给了最早这批民营制造业小老板与国际品牌同台竞争的机会。

 

 


草根制造的市场敏感:有意识对标国际最高水平

 

可是,国产智能马桶盖始终打不开市场。中国消费者普遍不认识、不相信,且售价也偏贵。即便后来金建国的马桶盖项目被台州一家较大规模的冰箱生产企业看中,支持了一把,花大价钱做广告,但生意一直不咸不淡,库存积压。这家冰箱企业内部开会,绝口不提“马桶盖”。


令人欣慰的是,在长三角,无论是草根作坊,或是上规模的民营制造业企业,自发且灵活的转型升级从未停止。


金建国见马桶盖不起色,2002年转向“一体化智能马桶”,水箱很低、造型新颖。他拿着图纸,找唐山、佛山等地的马桶工厂生产。类似场景再现,工厂主嘀咕没见过,不敢接,找了很久才遇到一位小设计师,愿意做个模具试试。


上海给了国产智能马桶和马桶盖更大的平台。


2004年,金建国带着仅有的两个智能马桶样品到上海参加展会,租一个18平方米的小展位,就放两个马桶。样品简陋:马桶釉面脱落,临时找了汽修厂喷漆;底座开裂,买来透明胶粘住。大胆的创新带来转机,金建国连正儿八经的产品都没造出,订单就纷纷来了,从那一年开始,市场慢慢打开。


陈忠民和金建国在台州带出来的技术总监和工人们,开始自立门户;一些传统制造业企业主也投身其中。2006年,在台州做羊毛衫的刘日志和做印染的王正平找到陈忠民请教技术,也想杀进市场。


这群经历了“低小散”时代的传统制造业从业者,有意识向国际最高水平对标。刘日志最初尝试“拼起来就蛮好”的方式,可发现要整天操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以及“不知道坏在哪里”,便参照日本和德国最先进技术,造“无水箱智能马桶”,外形像个大型的电饭煲。


刘日志也曾给韩国企业代工,这似乎是不少“中国制造”的必经之路。但台州的马桶盖厂商们普遍不愿多提,虽然产量不断扩大,但要贴上别人家的牌子卖,终归不是滋味。

 

 


光靠爱国心不够,还需踏实抓质量和技术

 

最让他们触动的,是两年前“国人赴日抢购马桶盖”的风波,且一波未平,又有台州游客在日本酒店“顺走”马桶盖的消息。


马桶企业主们向记者解释,那位台州游客不是“偷”,而是贪小便宜,误将酒店放在床下的备用马桶盖,当做前一位客人遗落物品“拿”走了,而且后来寄回酒店……


爱国情勾起往事。陈忠民至今还在马桶行业工作,他提起去台州拆解马桶盖之前的1994年,曾有去日本工作的机会,为日本某铁路公司提供技术支持,当时连女儿上学的学校都联系好了,可他思量再三没有去——有件事刺激了他,日本同事像防贼一样,不准他到其它技术小组参观。


类似境遇,在20多年后发生在台州一家马桶企业总经理黄朝阳身上。两年前他从日本某品牌马桶盖设在杭州的公司辞职,跳槽到台州,影响因素很多,其中一点最令人在意——在日本公司他虽是负责人,但有时,手下的日本籍技术总监和员工知道了某技术新动态,他却蒙在鼓里。


国货当自强,光靠一颗爱国心不够,还是要踏踏实实在技术和质量上下苦工。2015年“两会”期间,李克强总理回应“出国买马桶盖”时说,中国企业要升级,如果国内也有相同质量的产品,应该更有竞争力。“起码能为消费者省下机票钱!”去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贯彻实施质量发展纲要2016年行动计划》,涉及空气净化器、电饭煲、智能马桶盖等公众关注的消费品专项行动,要求增品种、提品质、创品牌。


仅台州一地,已发展出30家左右智能马桶生产企业及众多零配件生产企业,大部分配套件都国产,近两年境外采购商来了不少。


小小马桶盖,涉及不少新科技,比如传感器和新材料,国货近年不断突破。陈忠民发现,以前国产马桶盖必须进口的即热式加热管,近3年基本都已国产,且质量超进口。金建国和刘日志等老板能说出不少技术创新,比如用螺旋式的水管提高加热效率,还如用隐藏式的喷水口解决卫生问题;另有一些诸如水质偏硬、电压不稳、水压不足等“地方特色”的问题,也被中国企业一一攻关。


国产智能马桶更适合中国家庭,一众台州企业家很有信心。一家台州马桶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已有数十位来自国际一流企业的技术工程师,从事高标准的研发和检测。


一只马桶盖,得到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台州已获批全国首个智能马桶产业质量提升示范区,在土地、人才和服务平台建设上加大投入,比如建设中的“国家智能马桶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或能解决当下智能马桶行业标准缺失、企业各自为阵、零配件无法通用、维修成本较高等问题。

 

 


把出境抢购的消费者吸引回来,要做几件关键事

 

然而,这些还不够。


刚成立半年的台州智能马桶行业协会会长林华友,把希望放在“公厕改造”上,通过免费给台州的公厕升级,至少让本地人先了解国产智能马桶和马桶盖。

 

了解只是开始,国产马桶盖要创品牌、树口碑,把出境抢购的消费者吸引回来,至少还有几件关键事要做——


质量第一:在去年12批次的国家监督抽查中,台州智能马桶产品合格率比2015年提高54.2%。看来,提升空间还有。


此外,敢想敢干的企业家精神不能丢,这也是改革开放初期造就“温州模式”和“苏南模式”的关键所在。一些洋货成为“爆款”,多是在既有产品上加点创新,例如在电吹风上加上“纳米水离子技术”,给电动牙刷加上“超声波技术”……

 

还有,知识产权保护和质量检验监督需更受重视。陈忠民后悔地“拍大腿”,前些年他研发出一种加热技术,却没有申请专利,想不到,如今这是“爆款”洋货电饭煲的核心技术。

 

另有业内人士透露,可能依旧有小作坊在阻燃材料上偷工减料,国产马桶盖若火烧屁股,则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或许还有,最核心的芯片,大多数依旧依靠进口;在不少小部件的精细程度上,国产和进口仍有差距。

 

一只国产马桶盖的成长史,折射出“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和“中国智造”的路径。一字之差,任重道远。

 

 

题图来源:新华社(资料照片) 图片编辑:项建英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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