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年头你不看朋友圈半天就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感受。

比如星期三上午我没看，“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感人故事，已经变成父亲借机敛财；昨天下午我没看，罗尔和小铜人捐出270多万要成立基金的戏码，也进化到了微信准备把262万多赞赏资金原路退还给网友。

到了这个地步，说实话我有点同情罗尔。

还有可怜的罗一笑小朋友。知名网友邓飞问：接下来，罗尔到底怎么救他的女儿呢？卖两套东莞还在交房贷的房，卖那台2007年的车？

可都到这个地步了，网友还是无法原谅罗尔。《观察者网》问：网友发给罗尔的红包怎么办？有人发现了另一个bug：腾讯的声明仅11月29号，“你给我站住”一文的赞赏是252万，而罗尔上午的声明却说只有207万。言下之意，罗尔是不是还在隐瞒……

一方心力交瘁、体无完肤；一方爱心受挫、愤怒难耐、“绝不放过”，大概只有“客观、公正、效率高、从民意如流”的微信“或成最大赢家”。

还能说什么呢？都散了吧。

2

戈夫曼说，生活不是豪赌，但人际互动是。

这位美国社会学家曾经在电影公司工作过，他最重要的理论是生活犹如剧场，人际互动就是各人表演“我”——不是真实的“我”，而是伪装起来的“我”。当行动者选择扮演某种既定的社会角色时，通常会发现，前台已经设计好了，剧本也已写就，表演者只能得到一些线索、暗示和舞台提示来进行表演。

而最具关键性的秘密都隐藏在后台，因此后台控制在工作控制中十分重要，要么封闭后台与前台的通道，要么隐藏整个后台。总之，后台是表演者确信观众不会闯入的地方。

所以戈夫曼才说，互动就是一场豪赌。那些真正的骗子从不暴露自己的底牌，而是小心谨慎地使用个人前台，设计细致慎微的舞台装置，全力避免后台被发现。

再看看罗尔。他连过去透露自己有几套房的公众号文章都没有意识到要删，显然，这不是真正的骗子，也不是一个好的演员。

3

也许罗尔自己也没意识到，当他在9月9号写下“我的世界开始下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表演一个需要社会救助的父亲。从“角色”的要求上来说，这个父亲必须一穷二白。

我相信他是犹疑的。发出第一篇文章不久，他就开始自责：“我和趴在马路上，摊开自己的断腿，敲着不锈钢饭碗乞怜，有什么两样呢。”他把文章删掉了。但9月10号，他以《我们不怕讨厌鬼》为标题再次发布在公众号里，这篇文章收获赞赏2930.42元。

然后他开始慢慢进入角色，还为这个角色增加了“捐助其他白血病患者”的戏份。

如果没有互联网，罗尔卖文救女这场戏也许还能演更久一点。但社交网络迅速地混淆了前后台，观众一大部分选择了配合（捐钱），但总有那么几个，非要闯进后台看你们家到底有几套房子几台车子，最后还砸了场子。

崩溃的结果不止他一个人承担：本来指向互助的社会互动陷入窘迫和混乱，“大爱无疆”的情境定义被强行暂停，而所有的参与者都丧失了行动的指向——至少我的朋友圈里，就罗尔该不该被原谅发生了分裂和撕扯。

4

我总觉得，表演者个体栖身的道德世界，是外界很难想象的。

很久以前看过一部意大利老电影《骗子》，费里尼导演的孤独三部曲之一——

骗子奥古斯特早年抛妻弃女，在罗马偶遇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崔西娅后，因为女儿需要一大笔保证金来完成学业，出狱后的奥古斯特再次踏上行骗的路程。

这一次行骗中，扮演“神父”的他在和被骗人家跛脚女儿的交谈中受到震动。“神父”问女孩：你相信奇迹吗？女孩毫无犹豫充满着喜悦：是的。神父问：为什么？她说：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相信。

在这如此纯真的心灵面前，奥古斯特情不自禁感叹：非常美……分赃时，奥古斯特告诉同伙，自己无法承受那种油炸般的煎熬，把钱还给了农户女儿。看到这里观众都忍不住要相信他了，但其他骗子不信，与他发生打斗。最后骗子们在奥古斯特的鞋里找到骗来的全部钞票。

电影结尾，重伤的奥古斯特在山崖边，竭尽全力地爬上高处，冲着远处的孩子喊“等等……”

我并不想把罗尔与奥古斯特对应起来，但奥古斯特临死那一幕却挥之不去。无法再等等的命运，什么都抓不住的欲望，他有过救赎的机会，却一直演到表演崩溃。

只是希望真实生活中的结局不要太过悲凉。毕竟，按照戈夫曼的理论，世界是个大舞台，我们或多或少，都演过戏。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朱珉迕   编辑邮箱：shzhengqing@126.com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周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