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70周年前夕，上海市民又接收到一份惊喜。经过四个多月修缮，武康大楼外立面脚手架于9月30日正式拆除，修旧如旧的建筑外墙“全新”亮相，静待国庆期间市民游客前往这处网红优秀历史建筑“打卡”，饱览这座海派地标建筑的风采。

记者从徐汇区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了解到，此次修缮是近十年来武康大楼最大规模的保护性修缮，涉及屋面翻修、墙体修缮、室内公用部位修缮、管线整理以及公共晾衣架、空调滴水管、雨水管、空调外机架的更换，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大楼重点保护部位的修缮。

据悉，此次修缮将力争在今年底前全部完成，届时将基本消除房屋破损、渗漏、开裂、变形等安全隐患，并结合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保护要求，进一步恢复建筑原有风貌，提高大楼居民生活品质。

（一）

“假如大家都质疑我们捣糨糊，就说明成功了”

今年8月，修缮中的武康大楼外立面

武康大楼始建于1924年，位于淮海中路、武康路、兴国路、天平路和余庆路等五条马路交汇处，由著名建筑大师邬达克设计，是上海第一座外廊式公寓，也是目前世界仅存的三栋船型建筑之一，1994年入选上海市第二批优秀历史建筑。

今年1月，历经10个多月施工，武康大楼周边架空线入地合杆工程完工，盘桓在大楼周身的黑色“蜘蛛网”成为历史。今年5月，徐汇区启动对武康大楼沿街外立面的修缮，主要区域围绕大楼武康路、淮海中路两侧。负责现场施工的上海徐房建筑实业公司工程部副经理顾志峰介绍，架空线施工期间，大楼先期完成了内侧外立面修缮和居民楼走道、大楼内部管线维修，为后续难度更大的沿街外立面修缮打下基础。

外立面修缮完成后的大楼内圈

记者日前探访武康大楼修缮现场，从一楼大厅右侧一扇隐蔽的小门穿过，走进大楼“天井”，修缮工程的临时指挥部和材料堆场就设立在此。顾志峰告诉记者，武康大楼此次修缮主要解决存在已久的房屋老化问题，修复损坏的钢窗、割裂的砖墙，修复后的大楼外立面无论是色泽、纹理还是做旧效果都与修缮前一样，不走近细看根本无法分辨。

“看不出差别就对了。” 负责修缮方案设计的上海建筑装饰（集团）设计有限公司总经理陈中伟告诉记者，武康大楼外墙主要使用水刷石与防火黏土砖两种材料，前者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海派建筑常用的外立面建材，后者则是当年专门从海外“坐船”运来上海的进口砖。

大楼二层露台的水池使用马赛克瓷砖铺设，墙面则使用泰山面砖

对修缮素材的讲究遍布武康大楼各处。在鲜有外人知晓的武康大楼二层露台，屋顶采用了大楼建成最初的泰山面砖进行修复。“泰山耐火材料厂里诞生了上海第一块耐火砖，武康大楼屋顶的外立面最早采用的就是这种材料。”就连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刷石外墙也有讲究。 陈中伟介绍，修缮后新配比的水刷石与原有墙面相比，颜色较新，但要找齐当年配出水刷石的原料和配比难度都较大，考虑到沿街外立面风貌的整体性，在修缮前调制了多种配比，才有了如今较为相近的色泽。

“假如修好后大家都说你们是不是捣糨糊，看起来根本就没修过，这就说明修缮真的成功了。”

水刷石由三种石材和黄水泥调配而成

施工人员在武康大楼楼顶修缮外立面

（二）

“调理疗法”为修缮抠细节

今年48岁的陆善忠已经是上海历史保护建筑修缮的老法师。15岁入行的他，早在1997年就参与过武康大楼的修缮。“当时我们都叫‘维修’，还没有很强烈的关于修缮的概念，但功夫倒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修复天花板上的“线脚”，就是陆师傅口中的功夫之一。他告诉记者，武康大楼内部的线脚基本保持了1924年建成伊始的原貌，此次修缮主要修复因施工不当、岁月磨砺而出现的老化破损。如何修复？“我们都是按照最原始的工艺来。”

天花板线脚

不要小看陆师傅口中的“原始”，对于一整段损坏的线脚，施工匠人要先测绘线脚尺寸，裁切出线脚轮廓，专门制作出一个木制“模子”，然后把这个模具放在需要做出线脚的天花板部位，用砂纸一点一点打磨，最后抽出模具，墙上就留下一排利落的线脚印迹。假如只损坏了一小部分，那么有经验的老工匠就会用自己趁手的小工具，把线脚一点一点修出来，仿佛“来自东方的神秘工艺”。

“其实没有什么神秘的，我们的修缮原则是‘中药调理’，不做西医的外科手术，更不下猛药。”陈中伟表示，目前武康大楼不少家庭的排水设施以及走廊地坪、铁门、屋顶线脚都保留自上世纪20年代，而距离上海世博会前夕的上一次大修也已过去10年，唯有用温和的调理慢功夫，一点一点抠细节，才能确保修缮的精细和全面。

记者在武康大楼屋顶采访时，恰逢工人师傅正为玻璃窗框上油灰。材料由石灰、桐油混合后捶打而成，状若橡皮泥，质地筋道紧实，且石灰与空气混合后的成分与大理石相同，可确保窗框与玻璃的牢固程度。“现在玻璃窗都用硅胶密封，但修武康大楼，一定要用这种老手艺。”陈中伟现场展示了这一传统技艺：将油灰拧成麻花状，一段一段贴敷在玻璃与钢窗窗框之间，接着用铲刀以45度角从上至下一路下切，“古早版硅胶”就这样严丝合缝地镶嵌在玻璃与窗框中。

油灰嵌入玻璃与窗框间

修缮的难点不仅来自外立面，空调外机乃至居民的晾衣架都存在挑战。比如在理想方案中，每家每户的空调外机要摆放得横平竖直、上下对齐，但实际操作中，既有建筑的空调外机大小不同，只能通过安装统一外罩达到视觉和谐，还牵涉管线的重新铺设、外机位置调整。“要感谢湖南路街道和武康居委的协调，我们得到了居民的理解支持，否则修缮难度会更大。”

大楼外立面主要由水刷石和黏土砖构成

楼道走廊

原先居住在大楼南侧的居民习惯把晒衣架从窗台伸出，使得淮海中路沿线经常飘着棉毛裤、被罩、枕头套等“万国彩旗”。为了让大楼沿街景观更优雅，设计方在大楼走廊增设了晒衣杆，同时在二层露台建造了公用晒衣架。露台原先的水泥地则被一块块漂亮的红缸砖代替。陈中伟介绍，这类方格砖不仅具有吸水、防滑效果，更是早期海派建筑常用的建材。对于住在西面、南面居民家的遮阳需求，设计方专门增设了木质百叶窗代替原先造型不一的塑料雨棚，维护大楼整体风貌的同时亦保障居民的生活需求。

修缮前的武康大楼露台，地面为水泥质地   供图：徐汇区政府

修缮后露台铺设了防滑的红缸砖，还增设了休闲长椅、绿化、公共晾衣架

（三）

恢复年代根据建筑历史价值而定

此次武康大楼修缮同时涉及外立面和大楼内部，细节考证的工作量之大难以想象。在大楼内部走廊，记者注意到部分窗框和墙面颜色较此前稍有变化。陈中伟介绍，修缮前设计方参考大量历史照片，确保每一处修缮细节都有据可循。如修缮走廊墙面之前，工人先剥开了覆盖在表面的3、4层涂料，最终发现大楼落成伊始最早的墙面颜色是一种偏深的湖绿色，此次修缮中便恢复了这一初始色彩。

走廊墙面恢复到最初的湖绿色

画面左侧为上世纪30年代兴建的“新武康大楼”

更令人意外的是大楼外廊的黑色铁窗。“武康大楼最早是外廊式建筑，走廊其实没有这些钢窗，都是上世纪70、80年代安装上去的。”既是修旧如旧，那么1924年没有的钢窗，这一次是拆还是留？陈中伟直言，这一疑惑，触及了历史建筑修缮的根本性问题：到底修复到哪个年代？

“钢窗的问题其实不难，考虑到居民的日常使用，以及上海多雨、夏季台风的因素，肯定不会让武康大楼里刮起穿堂风。”事实上，钢窗这样的后天配件，日后如需拆除，现有技术完全可以保证建筑不受损伤。同理，居民家中的防盗门、防盗窗中也进行保留，尊重安全和隐私的需求。

与民生保障同等重要的还有对建筑历史价值的判断。陈中伟介绍，目前常用的历史建筑修缮年代参考有两种：其一是按照建成时间，将建筑风貌恢复到刚落成时；另一种是将建筑恢复到其在历史中最辉煌的年代。经过多方考证评估，武康大楼最具历史价值的恰恰是其始建之时，在外形、施工技艺上都能体现邬达克建筑的最高价值。

从武康大楼楼顶眺望衡复风貌区

另一案例是与武康大楼一街之隔的宋庆龄故居，陈中伟曾参与这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修缮。相较武康大楼要在有居民居住的“实心房”内施工，宋庆龄故居的外立面在修缮时不用考虑减少对居民的影响，而是要考虑究竟恢复到哪个年代——建筑外墙最初采用软石墙面，宋庆龄在此居住期间，外墙增粉刷过一层水泥浆。“这栋建筑最具历史价值的阶段就是宋庆龄在此居住时期，因此最后我们修缮时也保留了一层水泥浆，恢复到历史人物在此居住的年代，而非更早的建成初期。”

这一坚守虽为修缮带来了更多挑战，却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建筑的历史风貌。在一张由武康大楼出资建设方万国储蓄会保存的历史照片中，可以看到上世纪20年代大楼位于武康路的一侧有着浓郁的海派风情，梧桐树、露天咖啡馆与行人构成了温馨宜人的生活氛围。“当年肯定是没有空调外机的，马路上也没有那么多车辆，所以现在的修缮，只能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恢复历史原状。”陈中伟直言，历史建筑的保护修缮好比建筑考古，只有把每一处细节研究清楚，谨慎地先作出一个个小样让居民、专家共同考证，“等所有人觉得OK了才能‘施针’。”

记者还从徐汇区房管局了解到，针对武康大楼等仍有居民居住的优秀历史建筑，位处衡复历史风貌区核心地带的湖南路街道、天平路街道等均向相关住户发放了保护要求告知单。告知单以负面清单形式列出具体保护要求，包括日常装修需报区房管局进行审批，由房管局派专人到现场评估，不得改变建筑结构，不得破坏大楼重点部位，装修时不得摆放易燃易爆危险品等，区房管局均提供专业技术指导。

此外，今年起徐汇区房管局开始试点对历史建筑进行全天候、全时段、全覆盖的智能化、精细化管理。在武康大楼屋顶，记者看到墙面上安装了一台大小如同电灯开关的白色智能监测设备。据介绍，这台传感器可实时监测武康大楼的震动、位移、倾斜情况，房管局后台可第一时间获取大楼异常数据并及时反应。目前，黑石公寓也已安装该设备，今年年内将在徐汇全区的市优秀历史建筑推广。